第十六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二）
歌剧院通道的狭长通道上悬挂着许多名画，布朗洛男爵夫人挽着乔治·奥斯丁的胳膊走在后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红发年轻人和煦地笑着，他说出的每句话都似乎格外动听，男爵夫人连声附和，双颊泛起浅淡的红润，与年轻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而夏洛特或许是听说了查尔斯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她挑了几幅查尔斯视线有所逗留的画作稍作了介绍，却并没有在讲话时遵循所谓绅士与淑女同行时的礼仪，只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裙面上，端庄得像一支圣母百合。
“最后的压轴之作，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她提醒查尔斯注意长廊末端的那幅画，“或许这就是意大利人眼中，诞生兹爱情海中最典雅端庄的女人。”
“是仿品吗？”
“似乎不是。”
殷勤周到的侍者替几人推开包厢门，夏洛特道谢，她用目光示意身旁的金发少将望向斜对面二层的包厢厅：“是林惇公爵私人名义借给剧院作为开业庆贺悬挂的，他应该不是个喜欢购入赝品的男人。”
“林惇公爵，”乔治正走进来，接话道，“他今日果然也出席吗？”
“当然，”布朗洛男爵夫人令侍者将她事先寄放的观剧镜拿来，将那只金色的镜桶举在眼前，“公爵阁下可从不错过任何一幕新戏，或者任何享乐的法子……他身边的淑女倒是没见过，谁家的小姐？”
其余几人依次顺她的意思观察了那位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女士，却都摇了摇头，一副并不了解的样子。
“光是林惇庄园每年都能为公爵大人带来近十万英镑的收入，更不用提及他在上议院的身份，”乔治将那双镜子还给男爵夫人，开了个温和的玩笑，“要维系这样的家族，总是要多多出入社交场合的，不像查尔斯少爷只在军营稍有头面，在商业政治上都毫无建树，因而还有推辞邀约的余地。”
“乔治，”金发少将侧头，“如果你认为政府开给少将的薪酬有限，以至于做我的下官待遇太差，也没必要把状告到布朗洛夫人那儿去吧？”
四人都忍不住笑开，轻轻巧巧将关注点从公爵身上挪了开去。
倒是查尔斯私下里同乔治交换了个眼神——
林惇公爵虽然并未进行过任何买卖人口的行为，但是由于他封地是疫病的发源地具有特殊性，因而在疫病爆发期仍然逗留在他封地上的人民，早些年尚未清楚疾病是否会在人际间传染时，政府曾特批，公爵对这些人的出行有限制权。
他身边常有上流社会从未路过脸的女士，根据“白手套”的情报来看，这些女人或都是庄园原址的居民，因受感而被公爵招入庄园做仆佣，容貌礼仪出众的，甚至被他当做情妇对待。
林惇公爵家业庞大，家中却始终只有一位亡妻所生的独女。而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受感者可以生育出更加优秀的后代，公爵大人在作何打算，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金缎制成的大幕拉开，猩红色座席四周的光线都暗淡下来，舞台中心登场了二十位神态各异的少女，大都恹恹装作患有疾病的模样，她们恋慕的龙骑兵对她们不闻不问，夸饰爱情的唱词从她们花瓣似的唇间飘出，犹如哀叹。
紧接着叫做本桑的男性主人公出场，三言两语，便令这些少女们放弃了对龙骑兵狂热的迷恋，转而倾心于他。
演员维持着哀切的神情，观众间却给这幼稚的忠贞惹出阵阵笑声来。
“人一旦将浅薄的多情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在外人看来，就变成了深情。”
“哦，夏洛特，”男爵夫人侧目，“你同我谈那么多艺术，我还以为在戏剧中途交谈会引发你的不满呢？我可是安静了好一会儿了，反倒是你先开了口。”
“是我失礼了，夫人。”夏洛特笑着说道，“优秀的音乐会令人不由自主地禁声，而过于浮夸的台词则会令观众交头接耳——我想这部剧并不是作者赶工出来的三流剧本，可依然出现了这样的桥段，所以，或许作者的意图便是令我们放松下来，来对这些打着‘爱情’名义的笑话做一番反省。”
“夏洛特小姐的理论总是让人找不到漏洞，”查尔斯道，“若现在有人告诉我，吹笛人是个女笛手，我肯定深信不疑。”
布朗洛夫人佯装叹气，却侧身向乔治的一侧，似乎又是在查尔斯和夏洛特的谈话间捕捉到了什么子虚乌有的浪漫端倪，非要找其中一人的挚友来为自己的猜测作证。
乔治盈着笑意的绿眼睛里唯有坦诚，他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表示自己并不能在此事上越俎代庖地表态。
夏洛特又端起观戏镜，却在倾向舞台的途中止住了。
她微微皱眉：“真正为不恰当的爱情而显露出忧郁的神色，虽然不在舞台上，但看来也离我们不远。”
“公爵身旁的那位小姐吗？”乔治注意到她的动作，便问道。
“没办法不注意呢。”
夏洛特的话音险些被领奏的钢琴声消解，好在其余几人此刻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这位拥有着神秘紫罗兰色眼睛的小姐微微坐直了身体：“我有读报的习惯，今日早晨在报纸上看到了怪异的内容，因而忍不住为此好奇。”
“死亡告示。”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留心这些没什么实证的内容，少校阁下原来也会留意像是印刷错误的小事。”
查尔斯抿了抿唇，视线掠过整个剧院，发觉从平民云集的坐席再到价格昂贵的包厢，时不时便有人将目光投向二楼包厢内坐着的那位公爵以及他身旁的女伴。
布朗洛夫人不解：“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今日早上送到府邸的《泰晤士报》上写道，林惇公爵于十月十日晚间九点三十分确认死亡。”乔治回答，“但一般来说，这些内容都严格经过了事务官的审查和确认，因此不太容易出现印刷或者消息传递时产生的小错误。”
“夏洛特，你这算什么好奇心，”男爵夫人皱眉，“阴森森的，可怕透了。”
红发青年安抚性的替她倒了一杯红酒：“如果不把它看作是什么诡异的灵异事件，其实也可有所解释。”
“你可今天一整天都未曾同我讲过自己的判断。”查尔斯插话道。
“阁下将报上内容指给我看时，想必已经猜到这一层了，”乔治对朋友的声讨并不买账，只是笑了笑，“不然为何今天这么爽快便答应夫人来剧院了。”
“查尔斯，”布朗洛夫人注意力这会儿完全不在戏剧上了，“你最好给出一个漂亮的回应，原来我与夏洛特共同的邀约还比不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儿。你如果说服不了我，下回女士们的绘画沙龙，我非要叫你来当四五个小时不许挪动的模特不可。”
金发少将遇上了两位女士的目光，无奈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毫无证据，只不过是我偶然想到的推断……我猜测或许有人会在今日的九点三十分，剧院散场后，谋杀林惇公爵。”
“你的胆量用在这儿了吗，少将。”男爵夫人显然觉得不可理喻。
“那怎么解释报纸上的公告？”夏洛特问。
“预备杀人者专程买通了报社的某个职员，为他刊登了这样的内容。”
“这难道不会让公爵为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而警惕吗？”
“夏洛特小姐，在你看来，什么样的死亡会实现告知对方。”
“医嘱……”紫色眼眸的小姐沉思了一瞬，“和法庭的审判。”
“这便是了，”查尔斯道，“林惇公爵从未传出罹患什么痼疾的传闻，况且他作为受感者，应当算是身体颇为强健了，更不可能因为感冒招致肺炎。假设我们虚构的这个凶杀案真的会存在，那么凶手肯定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师，他寄希望于自己的行为磊落坦荡，‘判决’人尽皆知，以免玷污了这场谋杀真正的含义。”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男爵夫人听了这一番毫无根据的阴谋论，顿时感到不适。正巧第一幕戏剧终了，她站起身：“乔治，陪我出去透透气，你比查尔斯擅长令人宽心许多……我若是有个女儿，一定要她嫁给你。”
乔治显然也没预料到还会遇上这样的‘婚约’，罕见地有些赧然，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夏洛特低头，轻轻笑了。
查尔斯也止住话音，起身目送男爵夫人同乔治一道儿去往走廊，重新落座后，身旁那位聪慧过人的小姐劝告他说道：“阁下还是多看些戏剧吧，最好在夫人回来前，将头脑中地这些侦探小说赶出去。”
“若是没做到也无妨，”金发青年应道，“乔治原本就比我更善于为他人考虑，有他帮忙，哪怕我儿时不怎么懂事，布朗洛夫人也从未生过我们的气。”
“人们常说上帝取了亚当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二人天生便能弥合彼此的缺陷。我虽然不笃信宗教，更不用说肋骨一说有多荒谬……但在我看来人与人结交作伴，也应当是能相互弥合不足之处的。”
“这个观点倒是第一次听见，但你们的关系确实是难得一见得好。”夏洛特弯起眼睛。
“谁若是无亲无友，一切灾难中的灾难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查尔斯若有所指地望向了看台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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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洛特或许是听说了查尔斯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她挑了几幅查尔斯视线有所逗留的画作稍作了介绍，却并没有在讲话时遵循所谓绅士与淑女同行时的礼仪，只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裙面上，端庄得像一支圣母百合。
“最后的压轴之作，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她提醒查尔斯注意长廊末端的那幅画，“或许这就是意大利人眼中，诞生兹爱情海中最典雅端庄的女人。”
“是仿品吗？”
“似乎不是。”
殷勤周到的侍者替几人推开包厢门，夏洛特道谢，她用目光示意身旁的金发少将望向斜对面二层的包厢厅：“是林惇公爵私人名义借给剧院作为开业庆贺悬挂的，他应该不是个喜欢购入赝品的男人。”
“林惇公爵，”乔治正走进来，接话道，“他今日果然也出席吗？”
“当然，”布朗洛男爵夫人令侍者将她事先寄放的观剧镜拿来，将那只金色的镜桶举在眼前，“公爵阁下可从不错过任何一幕新戏，或者任何享乐的法子……他身边的淑女倒是没见过，谁家的小姐？”
其余几人依次顺她的意思观察了那位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女士，却都摇了摇头，一副并不了解的样子。
“光是林惇庄园每年都能为公爵大人带来近十万英镑的收入，更不用提及他在上议院的身份，”乔治将那双镜子还给男爵夫人，开了个温和的玩笑，“要维系这样的家族，总是要多多出入社交场合的，不像查尔斯少爷只在军营稍有头面，在商业政治上都毫无建树，因而还有推辞邀约的余地。”
“乔治，”金发少将侧头，“如果你认为政府开给少将的薪酬有限，以至于做我的下官待遇太差，也没必要把状告到布朗洛夫人那儿去吧？”
四人都忍不住笑开，轻轻巧巧将关注点从公爵身上挪了开去。
倒是查尔斯私下里同乔治交换了个眼神——
林惇公爵虽然并未进行过任何买卖人口的行为，但是由于他封地是疫病的发源地具有特殊性，因而在疫病爆发期仍然逗留在他封地上的人民，早些年尚未清楚疾病是否会在人际间传染时，政府曾特批，公爵对这些人的出行有限制权。
他身边常有上流社会从未路过脸的女士，根据“白手套”的情报来看，这些女人或都是庄园原址的居民，因受感而被公爵招入庄园做仆佣，容貌礼仪出众的，甚至被他当做情妇对待。
林惇公爵家业庞大，家中却始终只有一位亡妻所生的独女。而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受感者可以生育出更加优秀的后代，公爵大人在作何打算，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金缎制成的大幕拉开，猩红色座席四周的光线都暗淡下来，舞台中心登场了二十位神态各异的少女，大都恹恹装作患有疾病的模样，她们恋慕的龙骑兵对她们不闻不问，夸饰爱情的唱词从她们花瓣似的唇间飘出，犹如哀叹。
紧接着叫做本桑的男性主人公出场，三言两语，便令这些少女们放弃了对龙骑兵狂热的迷恋，转而倾心于他。
演员维持着哀切的神情，观众间却给这幼稚的忠贞惹出阵阵笑声来。
“人一旦将浅薄的多情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在外人看来，就变成了深情。”
“哦，夏洛特，”男爵夫人侧目，“你同我谈那么多艺术，我还以为在戏剧中途交谈会引发你的不满呢？我可是安静了好一会儿了，反倒是你先开了口。”
“是我失礼了，夫人。”夏洛特笑着说道，“优秀的音乐会令人不由自主地禁声，而过于浮夸的台词则会令观众交头接耳——我想这部剧并不是作者赶工出来的三流剧本，可依然出现了这样的桥段，所以，或许作者的意图便是令我们放松下来，来对这些打着‘爱情’名义的笑话做一番反省。”
“夏洛特小姐的理论总是让人找不到漏洞，”查尔斯道，“若现在有人告诉我，吹笛人是个女笛手，我肯定深信不疑。”
布朗洛夫人佯装叹气，却侧身向乔治的一侧，似乎又是在查尔斯和夏洛特的谈话间捕捉到了什么子虚乌有的浪漫端倪，非要找其中一人的挚友来为自己的猜测作证。
乔治盈着笑意的绿眼睛里唯有坦诚，他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表示自己并不能在此事上越俎代庖地表态。
夏洛特又端起观戏镜，却在倾向舞台的途中止住了。
她微微皱眉：“真正为不恰当的爱情而显露出忧郁的神色，虽然不在舞台上，但看来也离我们不远。”
“公爵身旁的那位小姐吗？”乔治注意到她的动作，便问道。
“没办法不注意呢。”
夏洛特的话音险些被领奏的钢琴声消解，好在其余几人此刻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这位拥有着神秘紫罗兰色眼睛的小姐微微坐直了身体：“我有读报的习惯，今日早晨在报纸上看到了怪异的内容，因而忍不住为此好奇。”
“死亡告示。”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留心这些没什么实证的内容，少校阁下原来也会留意像是印刷错误的小事。”
查尔斯抿了抿唇，视线掠过整个剧院，发觉从平民云集的坐席再到价格昂贵的包厢，时不时便有人将目光投向二楼包厢内坐着的那位公爵以及他身旁的女伴。
布朗洛夫人不解：“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今日早上送到府邸的《泰晤士报》上写道，林惇公爵于十月十日晚间九点三十分确认死亡。”乔治回答，“但一般来说，这些内容都严格经过了事务官的审查和确认，因此不太容易出现印刷或者消息传递时产生的小错误。”
“夏洛特，你这算什么好奇心，”男爵夫人皱眉，“阴森森的，可怕透了。”
红发青年安抚性的替她倒了一杯红酒：“如果不把它看作是什么诡异的灵异事件，其实也可有所解释。”
“你可今天一整天都未曾同我讲过自己的判断。”查尔斯插话道。
“阁下将报上内容指给我看时，想必已经猜到这一层了，”乔治对朋友的声讨并不买账，只是笑了笑，“不然为何今天这么爽快便答应夫人来剧院了。”
“查尔斯，”布朗洛夫人注意力这会儿完全不在戏剧上了，“你最好给出一个漂亮的回应，原来我与夏洛特共同的邀约还比不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儿。你如果说服不了我，下回女士们的绘画沙龙，我非要叫你来当四五个小时不许挪动的模特不可。”
金发少将遇上了两位女士的目光，无奈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毫无证据，只不过是我偶然想到的推断……我猜测或许有人会在今日的九点三十分，剧院散场后，谋杀林惇公爵。”
“你的胆量用在这儿了吗，少将。”男爵夫人显然觉得不可理喻。
“那怎么解释报纸上的公告？”夏洛特问。
“预备杀人者专程买通了报社的某个职员，为他刊登了这样的内容。”
“这难道不会让公爵为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而警惕吗？”
“夏洛特小姐，在你看来，什么样的死亡会实现告知对方。”
“医嘱……”紫色眼眸的小姐沉思了一瞬，“和法庭的审判。”
“这便是了，”查尔斯道，“林惇公爵从未传出罹患什么痼疾的传闻，况且他作为受感者，应当算是身体颇为强健了，更不可能因为感冒招致肺炎。假设我们虚构的这个凶杀案真的会存在，那么凶手肯定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师，他寄希望于自己的行为磊落坦荡，‘判决’人尽皆知，以免玷污了这场谋杀真正的含义。”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男爵夫人听了这一番毫无根据的阴谋论，顿时感到不适。正巧第一幕戏剧终了，她站起身：“乔治，陪我出去透透气，你比查尔斯擅长令人宽心许多……我若是有个女儿，一定要她嫁给你。”
乔治显然也没预料到还会遇上这样的‘婚约’，罕见地有些赧然，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夏洛特低头，轻轻笑了。
查尔斯也止住话音，起身目送男爵夫人同乔治一道儿去往走廊，重新落座后，身旁那位聪慧过人的小姐劝告他说道：“阁下还是多看些戏剧吧，最好在夫人回来前，将头脑中地这些侦探小说赶出去。”
“若是没做到也无妨，”金发青年应道，“乔治原本就比我更善于为他人考虑，有他帮忙，哪怕我儿时不怎么懂事，布朗洛夫人也从未生过我们的气。”
“人们常说上帝取了亚当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二人天生便能弥合彼此的缺陷。我虽然不笃信宗教，更不用说肋骨一说有多荒谬……但在我看来人与人结交作伴，也应当是能相互弥合不足之处的。”
“这个观点倒是第一次听见，但你们的关系确实是难得一见得好。”夏洛特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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