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子大器
人这一世说短不短，说长也可以很长，在那些世外仙人的眼中，数百年或许不过弹指须臾，对他们而言数百年的寿岁依旧很短，所以他们想尽了办法长生不老，妄图在长生塔之上筑长生，而那些出口成章的文人士子，更是苦苦哀叹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吴老头不然，自从他走下那座山门以来，数十年的光阴年月如隔万年，足以他在这座人间留下些什么，他也的确做到了，所以他能够如此坦荡不羁。
天地万物，皆为过客，知足常乐，方为大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位念念不忘的女子，这数十载的时光之所以漫漫如长夜，引一佛法妙语便可水落石出，不负如来不负卿，可他吴九剑既负了如来也负了卿，因为她，他从来就不曾一心一意地踏上铸剑这条路，这便是他所铸的每一把剑都有瑕疵的原因，这大概也是他那座剑山始终不成气候的缘故吧？
今日是吴老头与素袍公子约定的取剑之日，素袍公子来到石墙外发现木门半掩着，于是让平日形影不离的紫衣守在门外，轻轻推门而入。
龙浩天接过那把对他来说意味深重的长剑，看了眼气态油尽灯枯的吴老头，恭敬地做楫道：“多谢吴前辈铸剑之恩，等回到了京城，龙浩天定让父皇立碑提字，让天盛上上下下都铭记前辈这份恩情。”
吴老头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摆手说道：“不必了，你走吧，老夫在这里提醒你一句，这把剑虽能聚八方灵运紫气东来，可你说过要让这座人间少流一些血，若你做不到，这把剑便会自毁剑灵随风化作齑粉，到期时天盛国运一溃千里你可怪不了别人。”
龙浩天没有说话，深深一拜后转过了身子。
吴老头又说了句：“对了，回去的时候帮我给她带句话，跟她说我很好，莫须挂念。”
龙浩天顿了顿脚步，离开了院子。
石头巷子内砸铁声如阵阵惊雷响起，木门被轻风吹上，院子内只有一张摇椅一位大限将至的孤苦老头。
——————————
城隍庙瓦顶上，鸠占鹊巢的赤目岩羊有些唏嘘地望着长空，盯着那道浮现于石头巷的祥云，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一束金光掠过，城隍庙瓦顶上出现了一道虚影，逐渐如水幕波帘般清晰可见。
城隍爷在岩羊身旁蹲了下来，一同目送着那朵常人无法寻辩的祥云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苏生巷子的苍穹上。
在服下了那枚神仙胆后，岩羊脑袋前的两道菱觧愈发粗壮，形如两片弯月镰刀。
城隍爷大抵是蹲得腿脚有些发麻，干脆在瓦顶上坐了下来，视线从那朵祥云上收回，落在岩羊的身上，打趣道：“无论是比起那五十年一结苞的苦海金莲，还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仙胆，你的家底都犹有过之，当初那家伙的豆腐刀若是能够得到你的相助，品相何止天阙，莫说一剑劈开三界四地，以陈震的修为辅以超脱天阙的飞剑，简直如鱼得水，你要说一剑移平那三座高山本尊也会相信，又何须苦苦凑齐三柄天阙品相的飞剑。”
岩羊依旧没有反应。
李英俊又笑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像你这么抠门的家伙，是如何会看上一位比你还抠门的少年，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枚神仙胆？那些神仙胆的确是凤毛麟角的宝物，可你羊大仙素来视钱财如粪土，更不愿受蹉来之食，要不然你也不会离开风光无限的大西山脉，来到此处穷乡僻野，不管那少年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送出那枚神仙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应该是不知道你身上所蕴藏的玄机，若是说那少年是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个说法也未免太过牵强，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神仙胆实在是太过珍贵，尤其是一个尚未真正踏上修行一途，不知天地深浅的少年郎，你也从来不受无功之禄，但那天晚上你没有一丝犹豫地嚼碎了那枚神仙胆，这可不像是你羊大仙的规矩啊。”
岩羊平淡道：“很简单，因为他的心是一尘不染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确只是纯粹想感谢我，仅此而已，所以那枚神仙胆既不是蹉来之食，亦不是无功之禄，我为什么不能吃？”
岩羊又说道：“我觉得这世间止境，不该只有三教合一。”
李英俊默然，脸上却露出笑容。
岩羊又回过头看了眼李英俊道：“此子，大器。”
岩羊迈出四蹄跃下城隍庙屋顶，这是它第三回落地，第一回是为了救倒在风雪之中的陈长柏，第二回是在廊桥救下命悬一线的陈长柏，这一回亦是为了风雨之中的陈长柏。
岩羊如一道褐色闪电，来到石头巷，找到那位病入膏盲的吴大剑师。
吴老头躺在太师椅上问它：“你决定了？下一次可得等到一千年后了。”
岩羊平静地说道：“决定了。”
——————————
苏生巷那头，龙浩天取得铸剑后便要离开小镇，临别前再次特意去了一趟豆腐铺子，与陈长柏亲自道别，离开苏生巷时陈震走出了门口，给素袍公子送去一句话，好自为之。
此后，小镇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
苦海花期虽过，小镇周围仍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神仙胆，一桩桩摆在眼前的机缘，可小镇内形形色色的外乡人，却像躲避风雨般匆匆离开小镇。
暴雨停歇之后，小镇的天空上始终有乌云徘徊不散，恍似一大团黑幕笼罩在葫芦镇的上空，挥之不去。
城隍爷李英俊看出了端倪，原本游离于小镇之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似乎在整装待发，正如洪水汛潮一般靠近，几乎集结了葫芦镇方圆千里的污秽以及山上大妖，它们无声无息地接近小镇，使得小镇的气运遭遇前所未有的压迫，故而生出乌云压顶之象。
李英俊清楚至极，那些邋遢污秽根本不是为了小镇周遭的机缘而来，而是为了不久之后的一场大战蛰伏于此。
同一天里，镇子来了位深得皇帝宠信的大内飞鱼卫，他出现在城隍庙外时身披蓑衣斗笠，他奉天盛皇帝之名，给李英俊送来一封密旨。
李英俊站在门前将那封信读完，脸色逐渐变得深沉难喻，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那位天盛皇帝千里传旨，在鬼门关外将他敕封为葫芦镇城隍的真正目的，赎前世之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位天盛皇帝要让他生为天盛朝廷的人，死亦为天盛的鬼。
那位皇帝陛下在信中说，让他这位城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去阻挡那些如洪水般涌向小镇的鬼魅，只管大开中门，让它们彻底踏碎小镇的气运。
李英俊手中燃起一道明火，那份从天盛京城遥遥传来的密旨在火光之中化为余烬。
他脸上的深沉之色一扫而空，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神情却云淡风轻，他本以为那位高坐金銮龙椅的衮服男人，会与其他世俗王朝的帝皇有所不同，因为在那场哀鸿遍野的大战前，他曾说过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这座人间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却不料原来人在野心面前，一切都如此地一文不值。
李英俊扬尽了手中的灰烬，重新抬头望向暗沉若夜幕的长空。
他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他终于有机会尝还那一笔怨债了。
——————————
豆腐铺子那头，陈长柏一连三天都见不着陈震的人影，也不知那家伙到哪鬼混去了，豆腐铺子的生意却没有因此耽搁下来，因为此前陈震已给陈长柏和阿木大致说过一遍制作豆腐的过程，也让两人在一旁打下手过几回，可以说两人对制作豆腐的门道知根知底。
在两人的琢磨下，竟然还真就给捣鼓成了，虽然做出来的豆腐砖无论是色泽还是口感，比起陈震亲自操刀的上品难以相提并论，但在火候上以有七八分相似，寻常食客根本就挑不出毛病来。
除此之外，两人也没有落下练习剑路和拳桩的功夫，每天忙活完豆腐铺子的营生，便在苏生巷风风火火地练剑习拳，苏生巷的孩童见状也一块凑齐了热闹，跟在陈长柏和阿木的身后走剑出拳有模有样，就像当年吴飞侠教他们拳脚功夫时的样子。
今日有位财神客栈的伙计来了苏生巷一趟，带来黎马的口信，下了一笔豆腐订单，当那伙计看见自家少爷竟在苏生巷学做豆腐时，眼色比见着了金子还稀罕。
不过阿木倒是一脸平淡，他早已放下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接下这笔买卖后便让伙计返回财神客栈复命，晚些他会亲自把豆腐送过去。
客栈伙计离开后，陈长柏多嘴问了句：“阿木，你在这学做豆腐，真不怕人家笑话你？”
阿木平淡一笑，摇了摇头：“无妨，让他们说去吧。”
在这么一刻，陈长柏忽然有种一瞬万年的感觉，这个少年不再是少年，他真的在渐渐成为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岳。
陈长柏微微一笑，点头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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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头不然，自从他走下那座山门以来，数十年的光阴年月如隔万年，足以他在这座人间留下些什么，他也的确做到了，所以他能够如此坦荡不羁。
天地万物，皆为过客，知足常乐，方为大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位念念不忘的女子，这数十载的时光之所以漫漫如长夜，引一佛法妙语便可水落石出，不负如来不负卿，可他吴九剑既负了如来也负了卿，因为她，他从来就不曾一心一意地踏上铸剑这条路，这便是他所铸的每一把剑都有瑕疵的原因，这大概也是他那座剑山始终不成气候的缘故吧？
今日是吴老头与素袍公子约定的取剑之日，素袍公子来到石墙外发现木门半掩着，于是让平日形影不离的紫衣守在门外，轻轻推门而入。
龙浩天接过那把对他来说意味深重的长剑，看了眼气态油尽灯枯的吴老头，恭敬地做楫道：“多谢吴前辈铸剑之恩，等回到了京城，龙浩天定让父皇立碑提字，让天盛上上下下都铭记前辈这份恩情。”
吴老头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摆手说道：“不必了，你走吧，老夫在这里提醒你一句，这把剑虽能聚八方灵运紫气东来，可你说过要让这座人间少流一些血，若你做不到，这把剑便会自毁剑灵随风化作齑粉，到期时天盛国运一溃千里你可怪不了别人。”
龙浩天没有说话，深深一拜后转过了身子。
吴老头又说了句：“对了，回去的时候帮我给她带句话，跟她说我很好，莫须挂念。”
龙浩天顿了顿脚步，离开了院子。
石头巷子内砸铁声如阵阵惊雷响起，木门被轻风吹上，院子内只有一张摇椅一位大限将至的孤苦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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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爷在岩羊身旁蹲了下来，一同目送着那朵常人无法寻辩的祥云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苏生巷子的苍穹上。
在服下了那枚神仙胆后，岩羊脑袋前的两道菱觧愈发粗壮，形如两片弯月镰刀。
城隍爷大抵是蹲得腿脚有些发麻，干脆在瓦顶上坐了下来，视线从那朵祥云上收回，落在岩羊的身上，打趣道：“无论是比起那五十年一结苞的苦海金莲，还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仙胆，你的家底都犹有过之，当初那家伙的豆腐刀若是能够得到你的相助，品相何止天阙，莫说一剑劈开三界四地，以陈震的修为辅以超脱天阙的飞剑，简直如鱼得水，你要说一剑移平那三座高山本尊也会相信，又何须苦苦凑齐三柄天阙品相的飞剑。”
岩羊依旧没有反应。
李英俊又笑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像你这么抠门的家伙，是如何会看上一位比你还抠门的少年，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枚神仙胆？那些神仙胆的确是凤毛麟角的宝物，可你羊大仙素来视钱财如粪土，更不愿受蹉来之食，要不然你也不会离开风光无限的大西山脉，来到此处穷乡僻野，不管那少年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送出那枚神仙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应该是不知道你身上所蕴藏的玄机，若是说那少年是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个说法也未免太过牵强，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神仙胆实在是太过珍贵，尤其是一个尚未真正踏上修行一途，不知天地深浅的少年郎，你也从来不受无功之禄，但那天晚上你没有一丝犹豫地嚼碎了那枚神仙胆，这可不像是你羊大仙的规矩啊。”
岩羊平淡道：“很简单，因为他的心是一尘不染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确只是纯粹想感谢我，仅此而已，所以那枚神仙胆既不是蹉来之食，亦不是无功之禄，我为什么不能吃？”
岩羊又说道：“我觉得这世间止境，不该只有三教合一。”
李英俊默然，脸上却露出笑容。
岩羊又回过头看了眼李英俊道：“此子，大器。”
岩羊迈出四蹄跃下城隍庙屋顶，这是它第三回落地，第一回是为了救倒在风雪之中的陈长柏，第二回是在廊桥救下命悬一线的陈长柏，这一回亦是为了风雨之中的陈长柏。
岩羊如一道褐色闪电，来到石头巷，找到那位病入膏盲的吴大剑师。
吴老头躺在太师椅上问它：“你决定了？下一次可得等到一千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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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停歇之后，小镇的天空上始终有乌云徘徊不散，恍似一大团黑幕笼罩在葫芦镇的上空，挥之不去。
城隍爷李英俊看出了端倪，原本游离于小镇之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似乎在整装待发，正如洪水汛潮一般靠近，几乎集结了葫芦镇方圆千里的污秽以及山上大妖，它们无声无息地接近小镇，使得小镇的气运遭遇前所未有的压迫，故而生出乌云压顶之象。
李英俊清楚至极，那些邋遢污秽根本不是为了小镇周遭的机缘而来，而是为了不久之后的一场大战蛰伏于此。
同一天里，镇子来了位深得皇帝宠信的大内飞鱼卫，他出现在城隍庙外时身披蓑衣斗笠，他奉天盛皇帝之名，给李英俊送来一封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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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皇帝陛下在信中说，让他这位城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去阻挡那些如洪水般涌向小镇的鬼魅，只管大开中门，让它们彻底踏碎小镇的气运。
李英俊手中燃起一道明火，那份从天盛京城遥遥传来的密旨在火光之中化为余烬。
他脸上的深沉之色一扫而空，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神情却云淡风轻，他本以为那位高坐金銮龙椅的衮服男人，会与其他世俗王朝的帝皇有所不同，因为在那场哀鸿遍野的大战前，他曾说过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这座人间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却不料原来人在野心面前，一切都如此地一文不值。
李英俊扬尽了手中的灰烬，重新抬头望向暗沉若夜幕的长空。
他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他终于有机会尝还那一笔怨债了。
——————————
豆腐铺子那头，陈长柏一连三天都见不着陈震的人影，也不知那家伙到哪鬼混去了，豆腐铺子的生意却没有因此耽搁下来，因为此前陈震已给陈长柏和阿木大致说过一遍制作豆腐的过程，也让两人在一旁打下手过几回，可以说两人对制作豆腐的门道知根知底。
在两人的琢磨下，竟然还真就给捣鼓成了，虽然做出来的豆腐砖无论是色泽还是口感，比起陈震亲自操刀的上品难以相提并论，但在火候上以有七八分相似，寻常食客根本就挑不出毛病来。
除此之外，两人也没有落下练习剑路和拳桩的功夫，每天忙活完豆腐铺子的营生，便在苏生巷风风火火地练剑习拳，苏生巷的孩童见状也一块凑齐了热闹，跟在陈长柏和阿木的身后走剑出拳有模有样，就像当年吴飞侠教他们拳脚功夫时的样子。
今日有位财神客栈的伙计来了苏生巷一趟，带来黎马的口信，下了一笔豆腐订单，当那伙计看见自家少爷竟在苏生巷学做豆腐时，眼色比见着了金子还稀罕。
不过阿木倒是一脸平淡，他早已放下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接下这笔买卖后便让伙计返回财神客栈复命，晚些他会亲自把豆腐送过去。
客栈伙计离开后，陈长柏多嘴问了句：“阿木，你在这学做豆腐，真不怕人家笑话你？”
阿木平淡一笑，摇了摇头：“无妨，让他们说去吧。”
在这么一刻，陈长柏忽然有种一瞬万年的感觉，这个少年不再是少年，他真的在渐渐成为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岳。
陈长柏微微一笑，点头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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