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别
两人开始准备财神客栈的订单，忙活了半天，阿木牵起老伙计去给自家客栈送货。
闲下来后，陈长柏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前，望着从学塾搬来的木桩，感触颇深，原来这便是成长。
陈长柏发怔出神之际，有个满身鱼腥的独臂老头珊珊来到苏生巷子。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态荡然无存，脸色神态显得格外轻松坦然，岣嵝的后背亦挺直了一些，就像卸下了后背的包袱，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陈长柏愣了一下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上，有些惊讶道：“龚头？你怎么来了？”
龚头探头看了眼屋内平静道：“可还有豆腐脑？”
陈长柏啊了一声，笑道：“吃甜还是吃辣？”
龚头走进屋内坐下，咸淡道：“辣。”
陈长柏笑容满面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回身到豆腐坊折腾了一会，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辣豆腐脑，轻放在龚头的桌前。
龚头捧起豆腐脑扒了几口，嘴角极为难得地露出舒心笑容。
陈长柏也在桌前坐下，把玩着一根筷子道：“平日我说要给你带上碗豆腐脑尝尝鲜，你却总是百般推辞，我知道你是不愿我沾上那些唾沫星子，所以才一直有意与我保持距离，可你今日大驾光临，到底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还是说你想开了，不再管那些污言秽语了？”
龚头没有只顾着饕鬄，轻轻放下碗筷，神情平和地说道：“我要离开小镇了。”
当听闻这个决定后，陈长柏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李英俊所指的放逐之地一说，被天道所流放的天道弃儿，比起在小镇中安分守己地蝇营狗苟，一道离开小镇将会落得一个更为凄惨的下场。
其实龚头对此心清如镜，见陈长柏欲言又止，便点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纱：“你是想告诉我天地大道的弃儿一旦离开镇子，将会落得一个极其凄凉的结果，对吗？”
万万想不到龚头早已深谙内情，陈长柏有些出乎意料，不知该如何回答。
龚头又扒了口豆腐脑，波澜不惊道：“起初我也很好奇，为何我会成为这天地大道的弃儿，莫名其妙。”
陈长柏没有说话，又或者说是不愿触碰那根钉进龚头血肉的逆鳞倒刺，他隐隐觉得此事与那场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脱不了干系。
龚头只是轻叹了一声，抬头与陈长柏对视道：“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回来，所以人神共愤。”
龚头又苦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天道。”
陈长柏再次陷入沉默，他自然不会相信那些说龚头贪生怕死，抛下一船人独自求存的闲言话语，想要在波涛汹涌的苦海汪洋独善其身谈何容易，况且龚头只是一位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渔夫汉子，那些污言秽语纯属诽谤。
龚头咀嚼着剩下渣子的辣椒末，倒尽肚皮中的苦水：“这世道便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功过相抵，大家永远只会记住你的污点，却从不会想起你的好，他们似乎忘了打自我领着那些汉子出船赶海以来，整整十年都风平浪静，不见有一人石沉大海，其实那些闲言蜚语一点都不打紧，我只是心痛心凉心如死灰了。”
说到最后龚头哽咽难言，最后双目无神地摆手道：“罢了，反正我都要离开镇子了，还耿耿于怀作甚。”
陈长柏想不出安慰的言辞，只能默默给龚头倒上一杯热茶。
龚头放下空瓷碗，喝过那杯热茶，从那只鱼腥冲鼻的干瘪钱囊中搁下一枚铜板。
陈长柏摇头道：“今日我请客。”
龚头轻轻拍了下陈长柏的肩头：“我知道你总是将辛苦赶海所得的渔获低价转售于我，你对我恩重如山，这份情我龚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陈长柏哪受得住如此大的情份：“言重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些自诩清高的臭草罢了，其实真谈不上什么恩情，而且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不也没有漏过我一枚铜板不是？”
龚头看了眼门外的木桩，唏嘘道：“人生漫长转眼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大海。”
陈长柏微微出神，答应道：“记住了”
龚头抬起独臂作楫，目中头一回露出光芒，又珊珊离去。
陈长柏跑出门口，对那个缓缓走出巷子的身影道：“再见。”
龚头没有回头。
当陈震再次出现在镇子时，是在那条廊桥上，他面容难掩疲惫地回到苏生巷，看见正于巷弄中一丝不苟练习剑路的陈长柏，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神色，但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似乎是不愿让陈长柏所察觉。
陈震有意无意地干咳了两声，正稳扎马桩的陈长柏随即停下了动作，当他看见豆腐铺子门前的人影是陈震时，又惊又喜之余，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陈长柏调侃道：“陈大剑仙，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这段日子可快把你两徒弟给折腾散架了，该不会是去那紫凤楼降妖除魔去了吧？”
陈震没有搭理陈长柏的弦外之音，收敛那座洞天飞泄流散的灵气让他有些疲惫，说实话他也不愿干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可谁让他实牙实齿答应了那位以心济世的夫子，眼下葫芦镇的乌云扣门压顶，他若还不费些功夫帮忙修修补补，夫子的那位学生镇子的城隍爷可真得头大了。
陈震在门前的木凳上坐下，看向井井有条的豆腐坊，还有那座刚清洗干净的石磨盘，终于藏不住脸上的欣慰之色，笑道：“看来这阵子的生意不错啊？”
陈长柏给了一个眼神陈震自行体会，随后又盛来一碗豆腐脑，陈震惊讶道：“这是你做的豆腐？”
陈长柏答道：“这是我和阿木一块捣鼓出来的，怎么样，卖相还成吧？”
陈震笑了笑道：“马马虎虎。”
陈长柏道：“你尝尝看。”
陈震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道：“不错，有你老子我六七成的火候了，孺子可教也！”
陈长柏又拉来一条板凳，与陈震一同坐在门前，好奇地问道：“话说这几日你都去哪了？你这样不辞而别很是让人担惊受怕，下回出去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大声招呼？”
陈震两三下功夫便饕鬄干净碗中的豆腐脑，将空瓷碗放到一旁，神色如常道：“去办了桩要事，的确是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上一声。”
陈长柏追问道：“什么事？”
陈震没有敞开肚皮的意思，摇了摇头。
本以为陈震会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殊不知让陈长柏撞了堵高墙。
陈长柏撇了撇嘴，想起一些在城隍庙未曾解开的疑团，便又兴致勃勃地说道：“陈大剑仙，看在我这几日兢兢业业的份上，可不可以帮我消除一些心头的疑难杂症？”
陈震斜瞥了眼陈长柏道：“你且说来听听。”
陈长柏道：“吴飞侠那家伙离开后，那座苦海洞天的新一任守门人会是谁？”
陈震挠了挠泛白的发鬓，眨了眨那双总是昏昏欲睡的眸子道：“天晓得。”
陈长柏立马就不乐意了，却没有去耍那软硬兼施的手段，因为他知道陈震不吃这一套，干脆换了副溜须拍马的模样道：“你可是当世剑仙啊，还能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若是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隐晦，尽管放心，你只需轻轻点拨两下，我自然能推敲个水落石出，如此一来你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谁知陈震仍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
陈长柏不再自讨没趣，干脆换了一个话题：“按照镇头那位城隍爷的说法，葫芦镇乃人间天地大道放逐之地，而在葫芦镇中的人，不管是土生土长或是因缘巧合扎根于此地，大部分都是被天地大道所抛弃的弃儿。”
陈震的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似乎对少年的言辞有些惊讶，知道葫芦镇背后真相的人不多，而那位破例由水鬼升迁城隍的读书人正是其中一位。
陈震没有要怪那位城隍爷指出了某些关于小镇真相的意思，因为陈长柏想要一路扶摇，免不了要迈过一些崇山峻岭，他只是为该如何回答接下来陈长柏的问题而苦恼。
果不其然，陈长柏直言不讳道：“我很想知道，你陈震到底是不是其中之一，还有那三座大道高山又是什么？”
陈震有意阖目，竭力隐藏黯淡无光的目色，他并不打算对陈长柏有所隐瞒：“不错，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亲耳听见陈震的答案后，陈长柏却不见有涟漪波澜，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个手段遮天的盖世剑仙，竟会在一座穷乡僻野碌碌无为与世无争，就好比龙游浅滩，真能舒服自在？除非这座深潭当真深不见底，能够容下一头真正的蛟龙。
答案显而易见。
父子之间心有灵犀，陈震自然能够洞察陈长柏此刻的想法：“怎么，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受困天地大道，所以才会被困在这座小镇之中吧？”
陈长柏如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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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下来后，陈长柏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前，望着从学塾搬来的木桩，感触颇深，原来这便是成长。
陈长柏发怔出神之际，有个满身鱼腥的独臂老头珊珊来到苏生巷子。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态荡然无存，脸色神态显得格外轻松坦然，岣嵝的后背亦挺直了一些，就像卸下了后背的包袱，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陈长柏愣了一下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上，有些惊讶道：“龚头？你怎么来了？”
龚头探头看了眼屋内平静道：“可还有豆腐脑？”
陈长柏啊了一声，笑道：“吃甜还是吃辣？”
龚头走进屋内坐下，咸淡道：“辣。”
陈长柏笑容满面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回身到豆腐坊折腾了一会，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辣豆腐脑，轻放在龚头的桌前。
龚头捧起豆腐脑扒了几口，嘴角极为难得地露出舒心笑容。
陈长柏也在桌前坐下，把玩着一根筷子道：“平日我说要给你带上碗豆腐脑尝尝鲜，你却总是百般推辞，我知道你是不愿我沾上那些唾沫星子，所以才一直有意与我保持距离，可你今日大驾光临，到底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还是说你想开了，不再管那些污言秽语了？”
龚头没有只顾着饕鬄，轻轻放下碗筷，神情平和地说道：“我要离开小镇了。”
当听闻这个决定后，陈长柏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李英俊所指的放逐之地一说，被天道所流放的天道弃儿，比起在小镇中安分守己地蝇营狗苟，一道离开小镇将会落得一个更为凄惨的下场。
其实龚头对此心清如镜，见陈长柏欲言又止，便点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纱：“你是想告诉我天地大道的弃儿一旦离开镇子，将会落得一个极其凄凉的结果，对吗？”
万万想不到龚头早已深谙内情，陈长柏有些出乎意料，不知该如何回答。
龚头又扒了口豆腐脑，波澜不惊道：“起初我也很好奇，为何我会成为这天地大道的弃儿，莫名其妙。”
陈长柏没有说话，又或者说是不愿触碰那根钉进龚头血肉的逆鳞倒刺，他隐隐觉得此事与那场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脱不了干系。
龚头只是轻叹了一声，抬头与陈长柏对视道：“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回来，所以人神共愤。”
龚头又苦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天道。”
陈长柏再次陷入沉默，他自然不会相信那些说龚头贪生怕死，抛下一船人独自求存的闲言话语，想要在波涛汹涌的苦海汪洋独善其身谈何容易，况且龚头只是一位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渔夫汉子，那些污言秽语纯属诽谤。
龚头咀嚼着剩下渣子的辣椒末，倒尽肚皮中的苦水：“这世道便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功过相抵，大家永远只会记住你的污点，却从不会想起你的好，他们似乎忘了打自我领着那些汉子出船赶海以来，整整十年都风平浪静，不见有一人石沉大海，其实那些闲言蜚语一点都不打紧，我只是心痛心凉心如死灰了。”
说到最后龚头哽咽难言，最后双目无神地摆手道：“罢了，反正我都要离开镇子了，还耿耿于怀作甚。”
陈长柏想不出安慰的言辞，只能默默给龚头倒上一杯热茶。
龚头放下空瓷碗，喝过那杯热茶，从那只鱼腥冲鼻的干瘪钱囊中搁下一枚铜板。
陈长柏摇头道：“今日我请客。”
龚头轻轻拍了下陈长柏的肩头：“我知道你总是将辛苦赶海所得的渔获低价转售于我，你对我恩重如山，这份情我龚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陈长柏哪受得住如此大的情份：“言重了，我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些自诩清高的臭草罢了，其实真谈不上什么恩情，而且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不也没有漏过我一枚铜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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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柏微微出神，答应道：“记住了”
龚头抬起独臂作楫，目中头一回露出光芒，又珊珊离去。
陈长柏跑出门口，对那个缓缓走出巷子的身影道：“再见。”
龚头没有回头。
当陈震再次出现在镇子时，是在那条廊桥上，他面容难掩疲惫地回到苏生巷，看见正于巷弄中一丝不苟练习剑路的陈长柏，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神色，但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似乎是不愿让陈长柏所察觉。
陈震有意无意地干咳了两声，正稳扎马桩的陈长柏随即停下了动作，当他看见豆腐铺子门前的人影是陈震时，又惊又喜之余，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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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震没有搭理陈长柏的弦外之音，收敛那座洞天飞泄流散的灵气让他有些疲惫，说实话他也不愿干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可谁让他实牙实齿答应了那位以心济世的夫子，眼下葫芦镇的乌云扣门压顶，他若还不费些功夫帮忙修修补补，夫子的那位学生镇子的城隍爷可真得头大了。
陈震在门前的木凳上坐下，看向井井有条的豆腐坊，还有那座刚清洗干净的石磨盘，终于藏不住脸上的欣慰之色，笑道：“看来这阵子的生意不错啊？”
陈长柏给了一个眼神陈震自行体会，随后又盛来一碗豆腐脑，陈震惊讶道：“这是你做的豆腐？”
陈长柏答道：“这是我和阿木一块捣鼓出来的，怎么样，卖相还成吧？”
陈震笑了笑道：“马马虎虎。”
陈长柏道：“你尝尝看。”
陈震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道：“不错，有你老子我六七成的火候了，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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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震两三下功夫便饕鬄干净碗中的豆腐脑，将空瓷碗放到一旁，神色如常道：“去办了桩要事，的确是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上一声。”
陈长柏追问道：“什么事？”
陈震没有敞开肚皮的意思，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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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震斜瞥了眼陈长柏道：“你且说来听听。”
陈长柏道：“吴飞侠那家伙离开后，那座苦海洞天的新一任守门人会是谁？”
陈震挠了挠泛白的发鬓，眨了眨那双总是昏昏欲睡的眸子道：“天晓得。”
陈长柏立马就不乐意了，却没有去耍那软硬兼施的手段，因为他知道陈震不吃这一套，干脆换了副溜须拍马的模样道：“你可是当世剑仙啊，还能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若是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隐晦，尽管放心，你只需轻轻点拨两下，我自然能推敲个水落石出，如此一来你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谁知陈震仍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
陈长柏不再自讨没趣，干脆换了一个话题：“按照镇头那位城隍爷的说法，葫芦镇乃人间天地大道放逐之地，而在葫芦镇中的人，不管是土生土长或是因缘巧合扎根于此地，大部分都是被天地大道所抛弃的弃儿。”
陈震的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似乎对少年的言辞有些惊讶，知道葫芦镇背后真相的人不多，而那位破例由水鬼升迁城隍的读书人正是其中一位。
陈震没有要怪那位城隍爷指出了某些关于小镇真相的意思，因为陈长柏想要一路扶摇，免不了要迈过一些崇山峻岭，他只是为该如何回答接下来陈长柏的问题而苦恼。
果不其然，陈长柏直言不讳道：“我很想知道，你陈震到底是不是其中之一，还有那三座大道高山又是什么？”
陈震有意阖目，竭力隐藏黯淡无光的目色，他并不打算对陈长柏有所隐瞒：“不错，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亲耳听见陈震的答案后，陈长柏却不见有涟漪波澜，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个手段遮天的盖世剑仙，竟会在一座穷乡僻野碌碌无为与世无争，就好比龙游浅滩，真能舒服自在？除非这座深潭当真深不见底，能够容下一头真正的蛟龙。
答案显而易见。
父子之间心有灵犀，陈震自然能够洞察陈长柏此刻的想法：“怎么，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受困天地大道，所以才会被困在这座小镇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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