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枷锁大空
陈震背靠着木凳轻蔑一笑，抬起一只手遮住略有些刺目的日光，说道：“你可有听过纸糊的牢笼能够困住一头过江龙的说法？听起来的确不大可能，但除非那头过江龙蛟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
陈长柏目光出神，若有所思。
陈震收敛笑意，缓缓睁开眼，不再那般昏沉惺忪：“你想知道那三座分别代表人间天地大道的高山是什么？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就差那么一点，便成为这座人间第四座拔地而起的大道高山，你会相信吗？”
陈长柏深深愕然，面前这个男人没有在说笑，也不像是在说笑，而陈长柏也没有觉得他在说笑，陈长柏深信他若真想成为那第四座高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陈震微微坐直身子道：“那三座高山分别代表人间的儒释道，也就是所谓的人间天地大道，当初我代表人间的第四座高山拔地而起，却因为阻碍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引来那三座高山的合力镇压。”
陈长柏插话道：“所以你就被打回了尘埃？”
陈震不屑一顾，敲了敲陈长柏的脑瓜壳道：“你老子我可是当之无愧的盖世剑仙，那三座大山真能拦得住我？只不过是由于某种缘故，我一意孤行致心境遭遇重创，泄了最后一口气，功亏一篑。”
陈震又补充道：“留在小镇中是我个人选择，而非什么受大道束缚寸步难行。。。”
说到这陈震突然自顾自地愣了一下，颇有一种后知后觉余音绕梁的感觉，他在镇子等着那人回来，其实不正是天地大道的羁绊束缚吗？
陈长柏瞠目结舌道：“你说那三座代表人间天地大道的高山分别是儒释道，那你自立门户的第四座高山又是什么？”
陈震目有涟漪道：“人间止境，三教合一。”
一个极其强烈的想法油然而生，陈长柏质问道：“你的心境之所以受创，可是与我娘的死有关？”
陈震避而不谈，只潦草地打了句胡说八道，陈震觉得要是现在告诉陈长柏真相，只会给他高筑魔障，得不偿失。
陈长柏啧啧称奇道：“真看不出来啊，你陈震除了使剑之外竟还有如此能耐，三教合一，莫不是比老夫子还要学富五车？再说了儒释道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又怎么进一家门？”
对于其中的深邃隐晦，陈震没有去与陈长柏多言半句，儒释道究竟是不是一家门，以陈长柏的阅历尚未能摸透皮毛，说再多亦不过是流水之言。
陈震话锋一转道：“葫芦镇之所以被称作放逐之地，是因为此地是一座真真正正的不毛之地，其不毛倒不是荒芜废墟寸草不生的意思，而是一切念想和希望都会在此没了头，就像一片由熟土铺成的农田，任你如何煞费苦心浇灌施肥，也不可能种出苗芽。”
陈长柏恍惚道：“就连夫子的心学也是？”
陈震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如今在这座不毛之地中，竟然泛起了星星之火一般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座作为人间门户的放逐之地，成为了天地大道和某些人眼中的前程绊脚石，这座人间大道的放逐之地变得愈发鸡肋，所以天道想让其灰飞烟灭。”
陈长柏愕然抬头道：“你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吗？”
陈震轻轻揉着脸颊，心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沉吟了片刻后干脆起身入屋不再与陈长柏闲聊。
陈长柏回头后望着巷子中的木拳桩怔怔出神。
又过了三日，葫芦镇乌云压顶的景象依然没有好转，徘徊不散的云雾反而愈发厚重，似乎要从天幕落下人间，单看着与葫芦镇之间相距不过百丈而已。
这一日。
镇子里传来一个噩耗，葫芦镇口诛笔伐的罪人，总占着鱼市一角的独臂老头投海了，就在陈长柏时常去赶海的那处偏僻海滩，尸首被海水浸泡得认不出模样来，唯有那条独臂让人认出了身份。
有好心人要去将他的尸首打捞上岸，却突起一阵大浪，将他的尸首卷入海底，吓得无人再敢接近那片海域，小镇里更是闲言风传，说龚头根本就是对那场船难于心有愧，过不了自己的门槛，所以选择投海自尽，更有舌头毒辣的妇人以讹传讹，说龚头生前罪孽深重，故受此难死无葬身之地。
消息传到苏生巷这一头后，竟有几户人家烧起了鞭炮，小镇终于送走了晦气大吉大利，是值得欢庆的好事。
陈长柏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走着剑路，紫竹枝无声无息地从手中滑落。
他默默地背起覆布竹筐，来到那片几乎被墨色海水染黑的海滩，望着深邃难喻的海水目光呆滞。
原来龚头说要离开镇子，说的不是要离开这座葫芦镇，而是要离开这座人间。
他的心死了烂了，对这座俗世心灰意冷了。
人心啊，比那翻摇不定的苦海之水还要波纹诡谲。
陈长柏爬上一处临海陡壁，将覆盖白布的竹筐放到身旁，望着黑如墨斗的苦海目光唏嘘无神。
极目眺望，苦海河上不见龚头的尸首，只有那平日不见的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好几个大浪从离岸边好几百丈的地方突起横卷，汹汹滚滚地直接拍向岸边，不偏不倚地落在陈长柏脚下的陡壁上。
纵是被海水排湿了衣襟，陈长柏依旧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盯着苦海河面。
潮起潮落，陈长柏最后收回视线，轻轻摘掉覆盖竹筐的白布，从中捧出一摊土黄烧，掀开封泥，哗哗地往脚下的海面倒。
陈长柏此刻的神态有些像酒醉后的陈震，絮絮叨叨地说道：“龚头啊，我知道你抠门，老舍不得那几个铜板，却独爱这镇子的土黄烧，今个我请客你也甭婆婆妈妈了，尽管放开了喝，管饱！”
酒尽干淌，陈长柏扬手便将空坛扔出老远，最后咚地一声落入苦海中，接着又唠叨个不停：“你这家伙总说欠我许多，说句心里话，与你当年救我的那份恩情相比，那几个铜板算得了什么，先前你说你要走，我还以为你只是离开镇子，往后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我还替你高兴来着，能够离开这座泥潭臭水，却想不到你这一走就离开了这座人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朋友。”
说到这里陈长柏像是被鱼骨头哽在了喉咙，他浑然不顾脚下的惊涛骇浪，抱着那只空竹箩遽然从陡壁上站起身，往竹筐里抓起一把白纸人迎风散开，尔后紧紧握住拳头转身离去。
他暗自起誓，他一定要用他的剑路为这座人间做些什么，至少让这座人间的心不要烂得太快。
陈长柏并没有看见那些苍白纸人脱手以后，在海面之上相连成线，停留许久然后冲天而起。
人间大道有个规矩，若有人能替人间放逐之人解去心结，遂能枷锁大空。
——————————
匆匆光景，葫芦镇内的外乡人已不留一人。
葫芦镇之外，人鬼神佛严阵以待，苦海河面的葱郁莲海自金莲花期结束以来又重新点绿。
从苦海岸边回来后，陈长柏便拉着阿木到龚头那间破陋屋子，点起蜡烛宝盆替龚头守一轮头七，龚头生前身世凄凉，总不能死了还让他当那孤魂野鬼吧？
夜入至深，阿木与陈长柏待在屋内，陈长柏闭目坐在龚头的神主牌前，阿木闲来无事便在屋内的空档走起剑路，忽然觉得阴风阵阵毛孔大开，吓得急忙收起剑路躲到陈长柏身边。
阿木慌慌张张地说道：“死啦死啦，我总觉得这屋里头有些古怪，该不会是龚头回来了吧？”
陈长柏睁眼说道：“龚头生前是个好人，死后也一定会是善灵，有什么好怕的？”
阿木吞了口唾沫，目光在屋内小心翼翼地游离，压低声线说道：“可万一不是龚头呢？”
陈长柏一掌拍到阿木的脑袋上：“胆小鬼。”
阿木立即就坐直了身子道：“谁是胆小鬼？”
陈长柏指着阿木又清清楚楚地说了句胆小鬼，阿木正要反驳却突然有风席入屋内，神台前的两根蜡烛瞬间被吹灭，阿木吓得嘴唇发颤，急忙躲在桌底下眼睛紧闭瑟瑟发抖，生怕看见了什么邋遢污秽的东西。
待陈长柏重新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看见阿木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个不停。
闻得陈长柏的笑声，阿木才敢张开眼睛，一脸尴尬地从桌底下爬出来，这回胆小鬼的帽子算是丝毫不差地扣在他的头上了。
陈长柏重新坐回椅子上，笑意渐渐收敛，轻轻捏着鼻梁说道：“放心吧，镇子有城隍爷坐镇，外头的妖邪鬼魅连门都找不着。”
陈长柏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龚头想回小镇也很难过得了城隍爷那一关。”
阿木见陈长柏黯然神伤，便出言安慰道：“龚头生前在小镇受尽了白眼唾沫冷嘲热讽，活得还不如人家脚底下的一块烂泥巴，如今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其实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龚头而言离开这座人间要比在镇子千夫所指轻松多了。”
陈长柏缓缓点头道：“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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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柏目光出神，若有所思。
陈震收敛笑意，缓缓睁开眼，不再那般昏沉惺忪：“你想知道那三座分别代表人间天地大道的高山是什么？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就差那么一点，便成为这座人间第四座拔地而起的大道高山，你会相信吗？”
陈长柏深深愕然，面前这个男人没有在说笑，也不像是在说笑，而陈长柏也没有觉得他在说笑，陈长柏深信他若真想成为那第四座高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陈震微微坐直身子道：“那三座高山分别代表人间的儒释道，也就是所谓的人间天地大道，当初我代表人间的第四座高山拔地而起，却因为阻碍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引来那三座高山的合力镇压。”
陈长柏插话道：“所以你就被打回了尘埃？”
陈震不屑一顾，敲了敲陈长柏的脑瓜壳道：“你老子我可是当之无愧的盖世剑仙，那三座大山真能拦得住我？只不过是由于某种缘故，我一意孤行致心境遭遇重创，泄了最后一口气，功亏一篑。”
陈震又补充道：“留在小镇中是我个人选择，而非什么受大道束缚寸步难行。。。”
说到这陈震突然自顾自地愣了一下，颇有一种后知后觉余音绕梁的感觉，他在镇子等着那人回来，其实不正是天地大道的羁绊束缚吗？
陈长柏瞠目结舌道：“你说那三座代表人间天地大道的高山分别是儒释道，那你自立门户的第四座高山又是什么？”
陈震目有涟漪道：“人间止境，三教合一。”
一个极其强烈的想法油然而生，陈长柏质问道：“你的心境之所以受创，可是与我娘的死有关？”
陈震避而不谈，只潦草地打了句胡说八道，陈震觉得要是现在告诉陈长柏真相，只会给他高筑魔障，得不偿失。
陈长柏啧啧称奇道：“真看不出来啊，你陈震除了使剑之外竟还有如此能耐，三教合一，莫不是比老夫子还要学富五车？再说了儒释道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又怎么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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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震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如今在这座不毛之地中，竟然泛起了星星之火一般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座作为人间门户的放逐之地，成为了天地大道和某些人眼中的前程绊脚石，这座人间大道的放逐之地变得愈发鸡肋，所以天道想让其灰飞烟灭。”
陈长柏愕然抬头道：“你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吗？”
陈震轻轻揉着脸颊，心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沉吟了片刻后干脆起身入屋不再与陈长柏闲聊。
陈长柏回头后望着巷子中的木拳桩怔怔出神。
又过了三日，葫芦镇乌云压顶的景象依然没有好转，徘徊不散的云雾反而愈发厚重，似乎要从天幕落下人间，单看着与葫芦镇之间相距不过百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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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里传来一个噩耗，葫芦镇口诛笔伐的罪人，总占着鱼市一角的独臂老头投海了，就在陈长柏时常去赶海的那处偏僻海滩，尸首被海水浸泡得认不出模样来，唯有那条独臂让人认出了身份。
有好心人要去将他的尸首打捞上岸，却突起一阵大浪，将他的尸首卷入海底，吓得无人再敢接近那片海域，小镇里更是闲言风传，说龚头根本就是对那场船难于心有愧，过不了自己的门槛，所以选择投海自尽，更有舌头毒辣的妇人以讹传讹，说龚头生前罪孽深重，故受此难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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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被海水排湿了衣襟，陈长柏依旧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盯着苦海河面。
潮起潮落，陈长柏最后收回视线，轻轻摘掉覆盖竹筐的白布，从中捧出一摊土黄烧，掀开封泥，哗哗地往脚下的海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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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柏并没有看见那些苍白纸人脱手以后，在海面之上相连成线，停留许久然后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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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苦海岸边回来后，陈长柏便拉着阿木到龚头那间破陋屋子，点起蜡烛宝盆替龚头守一轮头七，龚头生前身世凄凉，总不能死了还让他当那孤魂野鬼吧？
夜入至深，阿木与陈长柏待在屋内，陈长柏闭目坐在龚头的神主牌前，阿木闲来无事便在屋内的空档走起剑路，忽然觉得阴风阵阵毛孔大开，吓得急忙收起剑路躲到陈长柏身边。
阿木慌慌张张地说道：“死啦死啦，我总觉得这屋里头有些古怪，该不会是龚头回来了吧？”
陈长柏睁眼说道：“龚头生前是个好人，死后也一定会是善灵，有什么好怕的？”
阿木吞了口唾沫，目光在屋内小心翼翼地游离，压低声线说道：“可万一不是龚头呢？”
陈长柏一掌拍到阿木的脑袋上：“胆小鬼。”
阿木立即就坐直了身子道：“谁是胆小鬼？”
陈长柏指着阿木又清清楚楚地说了句胆小鬼，阿木正要反驳却突然有风席入屋内，神台前的两根蜡烛瞬间被吹灭，阿木吓得嘴唇发颤，急忙躲在桌底下眼睛紧闭瑟瑟发抖，生怕看见了什么邋遢污秽的东西。
待陈长柏重新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看见阿木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个不停。
闻得陈长柏的笑声，阿木才敢张开眼睛，一脸尴尬地从桌底下爬出来，这回胆小鬼的帽子算是丝毫不差地扣在他的头上了。
陈长柏重新坐回椅子上，笑意渐渐收敛，轻轻捏着鼻梁说道：“放心吧，镇子有城隍爷坐镇，外头的妖邪鬼魅连门都找不着。”
陈长柏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龚头想回小镇也很难过得了城隍爷那一关。”
阿木见陈长柏黯然神伤，便出言安慰道：“龚头生前在小镇受尽了白眼唾沫冷嘲热讽，活得还不如人家脚底下的一块烂泥巴，如今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其实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龚头而言离开这座人间要比在镇子千夫所指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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