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阿纵:
近来过得好吗？
我要回国了。该处理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 一切可能阻碍我们重逢的人与事都安置好了，我想，是时候去见你了。
距你我分别已有十年, 我有了些许改变，你还能认得出我吗？能与不能,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没有关系, 我早已不奢望你心里还留有我的位置。如果遗忘能减轻我曾带给你的痛苦，我会试着欣然接受的。
但在内心深处, 我仍要卑劣地请求你，不要彻底忘记我们的曾经。
回望我这乏善可陈的十年, 最快乐的时光, 无一不在回望中度过。我总在怀念我们的曾经，无时无刻不如此。那是我未曾披上密不可分的皮囊，未曾活成一副皮囊的、赤手空拳的青春时光。
而事实上，虚伪与谎言早已攥住了我的四肢, 成了我赖以生存的稻草。我站在觥筹交错、暧昧不明的假笑中, 难以克制地想起你, 想起你那么真诚，那么肆意的大笑, 像茫茫暗淡的天色里，熔金的日出。于是虚伪四分五裂, 算计七零八落。
原来相隔漫漫光阴与距离，我依旧忍不住走向你。
我知道，我终究患上了像母亲一样的顽疾；我也知道, 我甘愿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时光飞逝，也许你不再爱我, 而我仍会爱你。
封梧
我们分别的第十年，7月”
——《105》
纵横科技园办公大楼三层，年轻的职员疾步越过鳞次栉比的工位，与平行排列的白色天花板顶灯，将打印好的资料交到了贴着财务部的独立办公室里。
“放桌子上就好，等我一会儿。”财务总监偏了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视线却仍未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几分钟后，她不留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理了理格子连衣裙的方领，抬头看向眼前的职员。
“怎么样，方同学，这几天待得还习惯吗？和周兴的合作协议刚签，百端待举，我们这几天总得辛苦辛苦，先搞个章程出来。”
目光落至职员拘谨的站姿和他黑白的衬衫领带，她促狭地挑起了眉，“找个位置随便坐啊，我们公司管理扁平，年轻人也多，还穿得那么正式做什么？”
“大家人都挺好，没什么不习惯的。着装的话，我看楚老师也是这么穿的。”年轻职员尴尬一笑，就近寻了个椅子坐下来。
“咱楚老师年纪轻轻偶像包袱重得很，你可别和他学。”财务总监拎起身侧的咖啡抿了一口，“不过他只是看起来比较严肃，相处过你就知道，我们这位老板耳根子很软。”
年轻职员一脸震惊。
“没想到？”见状，财务总监难得起了八卦的心思，补充道，“他还是一位黄金单身汉呢。”
“这事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他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公司刚发展那段时间，常常一整个星期都泡在办公室里，饭不怎么吃，觉也不怎么睡，只让助手上班的时候多给他倒几杯咖啡。”
“老板加班，我们也不敢闲着，那段时间，啧啧，简直是水深火热。好在吴女士，也就是楚老师的母亲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大老远带着饭盒闯进办公室，揪着楚老师的耳朵就骂。”
说到这里，财务总监的语气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骂他一大把年纪都不会照顾自己，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骂得半个楼都听到了，一个个都忍笑忍得很辛苦。”
“后来呢？”年轻职员忍不住追问。
“后来？后来楚老师总算高抬贵手，结束了他的自虐式加班，还给我们这些陪他加班的发了奖金。”财务总监摊了摊手，指向玻璃墙外远远经过的一道身影，“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
楚纵走近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此人穿一身黄绿色夏威夷沙滩衬衣和工装短裤，一手握着手机单手输入，一手捏着文件夹扇风，东倒西歪地靠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不像是公司里的员工，倒像是阳光底下晒着肚皮度假的。
见进门的是楚纵，他紧急挺直的身子又塌了回去。
楚纵对此獠没个正形的模样已有了十数年的见识，只见怪不怪地走到他近前，把文件夹从他手里解救了出来。
“你谁？”他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瞟过去。
“我，明琸啊！楚哥你不认识小的了吗？”赵明琸把眼一瞪，立马演上了。
十年过去，他还是如高中那个赵绿帽一样嘴欠。
“人是认出来了，倒是怕进错办公室，进成了天上人间洗浴中心。”楚纵踢了踢椅子，“起开，这是我的椅子。”
“嘁，不就个椅子吗？”赵明琸故作愤愤地离了座，换了把椅子给屁股安家。
随后昂起下巴虚指楚纵手里的文件夹：“你让我整理的梁氏集团近些年发展报告，都在这儿了。”
“嗯，辛苦了。”楚纵把深灰色的西装搭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赵明琸却不愿就此离开：“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嘛？我一个搞技术规划的，你就叫我干这个？还不许我找别人代劳。财神爷也不行？”
“裴钱最近比你忙。”楚纵边拆文件夹边回答，“而且，行业分析也是技术总监工作的一部分。”
“不过是工具人罢了。”赵明琸故作失落，犹自纳闷，“可梁氏集团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查了，他们核心产业是国际化私人银行，其他产业大多分布在国外，我们纵横科技主攻互联网，最近更是忙着吃窝边草，暂时没法分心跨国合作。”
又半开玩笑道：“你让我做这个，不如让我上班多摸会儿鱼。”
楚纵笑了：“看出来了，你主业不是技术总监，是马尔代夫钓鱼的，想摸的鱼还有一整片海。”
赵明琸不服了：“上班不摸鱼，思想有问题！楚哥你私底下真是越来越损了，都是当老板的人了，您老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不比穿睡裤来公司的注意形象？”楚纵撇嘴。
“诶呦，我那是睡懵了！别老揪着人短不放哪！”赵明琸急了。
“你和裴钱合谋喊我妈来公司的账，我还没和你们算呢。”楚纵挑眉。
“这不是为了在岳母面前留个好印象吗？”
“岳母都叫上了？我还没同意呢。”
“你同不同意不要紧，大清都亡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心心同意就好！”
“穷嘚瑟！”
楚纵不与他纠缠，埋头看文件去了。
赵明琸嬉皮笑脸地把椅子挪到了他对面。
两个人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从发小到创业合伙人，到功成名就的公司管理层，相处模式似乎依旧如十年前的那般，嬉笑怒骂，口无遮拦，没有丝毫改变。
但赵明琸明白，此时并不在场的裴钱也明白，改变从十年前，从封梧离开和县的那一天起，便悄无声息而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说真的，楚哥，我还是怀念当年只会用猪骂人的你，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和财神爷都没真怕过。”赵明琸盯着楚纵，状似无意地叩了叩桌子。
“人总是要发展的。”楚纵头也没抬。
“对，人是要发展。”赵明琸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喃喃，“楚哥，已经十年了。”
“你想说什么？”楚纵总算听出他话里有话，抬眸打量了他一番，带着新奇。
“楚哥你是明白的。”
“我不明白。”楚纵不配合。
赵明琸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单刀直入：“十年了，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们，一次都没有！”
“他离开的第二天，你就生病了，他根本不知道；毕业典礼，拍集体照只差他一个，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他；高考出分的那天，你考了全省第五，他没有一句祝福……”
“行了，都是老掉牙的事了，说出来也不嫌牙酸？”楚纵摆一摆手，打断了他。
赵明琸却显然是有备而来，铁了心往下说：“咱公司刚注册的时候什么都难，楚哥你熬夜盯盘，白天除了上课就是筹措公司的事；裴钱一个人留学在外，往公司砸了剩下几年几乎所有的学费；就连我这个没用的，好歹也帮忙干干杂活，写写程序。
我们三个一起挤过地下室，一起吃过一个月的泡面，一起通宵，从公司注册到上市到几轮融资到现在。明明是一起约定好的事，到头来却只有我们三个人。”
“嗯。”楚纵心不在焉地听着。
赵明琸趁热打铁：“他永远都是那个打不通的空号。楚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在意，就不会连一点音讯都不愿意留下。”
“那又怎样？”楚纵霍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一次性纸杯，对赵明琸晃了晃，“喝水吗？桶装纯净水。”
赵明琸摇头：“那么多年了，楚哥你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那么生硬。”
楚纵扯了扯嘴角，取走杯子，自顾自起身走到了饮水机前。
由于一方的拒不配合，无意义的水流声终究阻断了这场对话。
楚纵倒了一杯，就着杯沿喝了几口，又拎着另一杯蹾在赵明琸面前：“还是喝点吧。”
赵明琸没有接。
他径直看向楚纵的眼睛，执意道:“该放下了，楚哥。封梧他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呗。”楚纵平静地落了座，“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扯松了领带，仰首靠坐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他面上的神情收敛了年少时的直率和肆意，烟雾缭绕中，竟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赵明琸起身离开了，离开前最后的神态看起来颇为恨铁不成钢。
独留楚纵坐在办公室里，交叠起手指，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高三的一天，封梧突然从他生活中消失，此后便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班主任老李偶然提过，封梧的转学手续是他父亲操办的。
没了封梧，世界照样得运转。他按部就班地听课、做题、钻研疑难，毫无悬念地霸占了海中高三年级的年级第一，如高一高二时的封梧一样。可少了封梧一同角逐，年级第一的名号便索然无味。
高三匆忙结束，高考如期而至。他正常发挥，以全省第五，710的分数，进了b大工商管理类。而同时期的赵明琸以689分考进了z大的工科实验班，裴钱上了一本线，但没在国内多待，出国留学去了。
而后他的人生轨迹被各大财经媒体报道了数次：
大二分流金融系，辅修了计算机；大三开始创业，向好友裴钱借了二十万本金，破釜沉舟全部投入期货交易所，用几倍杠杆做空，幸运地赚取了公司的启动资金，建立纵横科技；大学成绩优异，但拒绝了导师直博的橄榄枝，保研后边读研边创业，每天睡不到六小时；毕业后抓住部分行业数字化转型风口，让纵横科技一跃成为国内互联网巨头。
如果不是在婚姻爱情上至今毫无建树，这像极了一个主角的成功模板。
楚纵沉默地掏出手机，调出隐藏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失神地望着。
照片印着四张青涩的面孔，这是他、封梧、裴钱、赵明琸的四人合照，也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
照片中的面容因为年代久远显得有些失真，无论是裴钱、赵明琸，还是他自己，竟都是经不住打量的陌生，遑论封梧。
背景是十年前海中的教学楼，大片空白的天空上，掠过几只飞鸟。
有人说，从出生起，人的灵魂就破碎成了千万只飞鸟，追逐未来的人们砥砺而前，追逐过去的飞鸟却一只接着一只飞返故乡——要么永无来路地生长，要么永无去路地衰朽。
……
梁氏集团前董事长梁绍威死了。遵照遗旨，他的遗体被送遣回国，葬礼以旧俗操办。
梁绍威生前声名赫赫，很多人来参加他的葬礼。
有人将烟头从指间弹到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尖碾碎，有人涂着血淋淋的口红，把红裙子裹在庄严肃穆的黑色大衣下。
他们无动于衷地站在灵堂前，像庙里塑了金身、宝相庄严的罗汉，笑得悲天悯人，笑得清白无辜。他们包裹着金箔制的袈裟，心安理得地宽恕了自己的冷漠。
封梧便是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披着旧礼的惨白丧服，系着粗糙的草编麻绳，像唯一一个误入灵堂的外人。
他面容平静地穿过诸天神佛的注视，来到了那张灰白的相片面前。相片在尖利的唢呐声中显得无比惨淡，无比孤单。
他点上一炷香，对着这张相片，深深地、深深地拜伏下去。
无边的唢呐，吹出了一场万籁俱寂的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可能存在的逻辑问题：
这会儿以年龄推断，时间线应该是202x年，x大于5。我并不了解当前社会所有行业的尖端领域，很难想象202x年全球科技树点到什么程度，以及对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所以姑且设定这个平行宇宙的发展状况略低于现实社会，大家如果看到世界观上奇怪的地方无视就好。
更新不稳定很抱歉，我不知道追更的小伙伴有多少，也不知道怎样补偿大家，希望大家尽量评论，我尽量发红包回馈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也不用担心我亏。我写这本的本意是突破自己，并不是赚多少稿费，博得多少赞美，对我自己来说，只要写出来了，就是最大的收获。所以我永远不亏。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娄老师教教小池 10瓶；子仪仪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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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过得好吗？
我要回国了。该处理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 一切可能阻碍我们重逢的人与事都安置好了，我想，是时候去见你了。
距你我分别已有十年, 我有了些许改变，你还能认得出我吗？能与不能,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没有关系, 我早已不奢望你心里还留有我的位置。如果遗忘能减轻我曾带给你的痛苦，我会试着欣然接受的。
但在内心深处, 我仍要卑劣地请求你，不要彻底忘记我们的曾经。
回望我这乏善可陈的十年, 最快乐的时光, 无一不在回望中度过。我总在怀念我们的曾经，无时无刻不如此。那是我未曾披上密不可分的皮囊，未曾活成一副皮囊的、赤手空拳的青春时光。
而事实上，虚伪与谎言早已攥住了我的四肢, 成了我赖以生存的稻草。我站在觥筹交错、暧昧不明的假笑中, 难以克制地想起你, 想起你那么真诚，那么肆意的大笑, 像茫茫暗淡的天色里，熔金的日出。于是虚伪四分五裂, 算计七零八落。
原来相隔漫漫光阴与距离，我依旧忍不住走向你。
我知道，我终究患上了像母亲一样的顽疾；我也知道, 我甘愿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时光飞逝，也许你不再爱我, 而我仍会爱你。
封梧
我们分别的第十年，7月”
——《105》
纵横科技园办公大楼三层，年轻的职员疾步越过鳞次栉比的工位，与平行排列的白色天花板顶灯，将打印好的资料交到了贴着财务部的独立办公室里。
“放桌子上就好，等我一会儿。”财务总监偏了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视线却仍未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几分钟后，她不留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理了理格子连衣裙的方领，抬头看向眼前的职员。
“怎么样，方同学，这几天待得还习惯吗？和周兴的合作协议刚签，百端待举，我们这几天总得辛苦辛苦，先搞个章程出来。”
目光落至职员拘谨的站姿和他黑白的衬衫领带，她促狭地挑起了眉，“找个位置随便坐啊，我们公司管理扁平，年轻人也多，还穿得那么正式做什么？”
“大家人都挺好，没什么不习惯的。着装的话，我看楚老师也是这么穿的。”年轻职员尴尬一笑，就近寻了个椅子坐下来。
“咱楚老师年纪轻轻偶像包袱重得很，你可别和他学。”财务总监拎起身侧的咖啡抿了一口，“不过他只是看起来比较严肃，相处过你就知道，我们这位老板耳根子很软。”
年轻职员一脸震惊。
“没想到？”见状，财务总监难得起了八卦的心思，补充道，“他还是一位黄金单身汉呢。”
“这事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他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公司刚发展那段时间，常常一整个星期都泡在办公室里，饭不怎么吃，觉也不怎么睡，只让助手上班的时候多给他倒几杯咖啡。”
“老板加班，我们也不敢闲着，那段时间，啧啧，简直是水深火热。好在吴女士，也就是楚老师的母亲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大老远带着饭盒闯进办公室，揪着楚老师的耳朵就骂。”
说到这里，财务总监的语气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骂他一大把年纪都不会照顾自己，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骂得半个楼都听到了，一个个都忍笑忍得很辛苦。”
“后来呢？”年轻职员忍不住追问。
“后来？后来楚老师总算高抬贵手，结束了他的自虐式加班，还给我们这些陪他加班的发了奖金。”财务总监摊了摊手，指向玻璃墙外远远经过的一道身影，“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
楚纵走近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此人穿一身黄绿色夏威夷沙滩衬衣和工装短裤，一手握着手机单手输入，一手捏着文件夹扇风，东倒西歪地靠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不像是公司里的员工，倒像是阳光底下晒着肚皮度假的。
见进门的是楚纵，他紧急挺直的身子又塌了回去。
楚纵对此獠没个正形的模样已有了十数年的见识，只见怪不怪地走到他近前，把文件夹从他手里解救了出来。
“你谁？”他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瞟过去。
“我，明琸啊！楚哥你不认识小的了吗？”赵明琸把眼一瞪，立马演上了。
十年过去，他还是如高中那个赵绿帽一样嘴欠。
“人是认出来了，倒是怕进错办公室，进成了天上人间洗浴中心。”楚纵踢了踢椅子，“起开，这是我的椅子。”
“嘁，不就个椅子吗？”赵明琸故作愤愤地离了座，换了把椅子给屁股安家。
随后昂起下巴虚指楚纵手里的文件夹：“你让我整理的梁氏集团近些年发展报告，都在这儿了。”
“嗯，辛苦了。”楚纵把深灰色的西装搭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赵明琸却不愿就此离开：“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嘛？我一个搞技术规划的，你就叫我干这个？还不许我找别人代劳。财神爷也不行？”
“裴钱最近比你忙。”楚纵边拆文件夹边回答，“而且，行业分析也是技术总监工作的一部分。”
“不过是工具人罢了。”赵明琸故作失落，犹自纳闷，“可梁氏集团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查了，他们核心产业是国际化私人银行，其他产业大多分布在国外，我们纵横科技主攻互联网，最近更是忙着吃窝边草，暂时没法分心跨国合作。”
又半开玩笑道：“你让我做这个，不如让我上班多摸会儿鱼。”
楚纵笑了：“看出来了，你主业不是技术总监，是马尔代夫钓鱼的，想摸的鱼还有一整片海。”
赵明琸不服了：“上班不摸鱼，思想有问题！楚哥你私底下真是越来越损了，都是当老板的人了，您老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不比穿睡裤来公司的注意形象？”楚纵撇嘴。
“诶呦，我那是睡懵了！别老揪着人短不放哪！”赵明琸急了。
“你和裴钱合谋喊我妈来公司的账，我还没和你们算呢。”楚纵挑眉。
“这不是为了在岳母面前留个好印象吗？”
“岳母都叫上了？我还没同意呢。”
“你同不同意不要紧，大清都亡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心心同意就好！”
“穷嘚瑟！”
楚纵不与他纠缠，埋头看文件去了。
赵明琸嬉皮笑脸地把椅子挪到了他对面。
两个人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从发小到创业合伙人，到功成名就的公司管理层，相处模式似乎依旧如十年前的那般，嬉笑怒骂，口无遮拦，没有丝毫改变。
但赵明琸明白，此时并不在场的裴钱也明白，改变从十年前，从封梧离开和县的那一天起，便悄无声息而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说真的，楚哥，我还是怀念当年只会用猪骂人的你，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和财神爷都没真怕过。”赵明琸盯着楚纵，状似无意地叩了叩桌子。
“人总是要发展的。”楚纵头也没抬。
“对，人是要发展。”赵明琸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喃喃，“楚哥，已经十年了。”
“你想说什么？”楚纵总算听出他话里有话，抬眸打量了他一番，带着新奇。
“楚哥你是明白的。”
“我不明白。”楚纵不配合。
赵明琸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单刀直入：“十年了，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们，一次都没有！”
“他离开的第二天，你就生病了，他根本不知道；毕业典礼，拍集体照只差他一个，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他；高考出分的那天，你考了全省第五，他没有一句祝福……”
“行了，都是老掉牙的事了，说出来也不嫌牙酸？”楚纵摆一摆手，打断了他。
赵明琸却显然是有备而来，铁了心往下说：“咱公司刚注册的时候什么都难，楚哥你熬夜盯盘，白天除了上课就是筹措公司的事；裴钱一个人留学在外，往公司砸了剩下几年几乎所有的学费；就连我这个没用的，好歹也帮忙干干杂活，写写程序。
我们三个一起挤过地下室，一起吃过一个月的泡面，一起通宵，从公司注册到上市到几轮融资到现在。明明是一起约定好的事，到头来却只有我们三个人。”
“嗯。”楚纵心不在焉地听着。
赵明琸趁热打铁：“他永远都是那个打不通的空号。楚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在意，就不会连一点音讯都不愿意留下。”
“那又怎样？”楚纵霍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一次性纸杯，对赵明琸晃了晃，“喝水吗？桶装纯净水。”
赵明琸摇头：“那么多年了，楚哥你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那么生硬。”
楚纵扯了扯嘴角，取走杯子，自顾自起身走到了饮水机前。
由于一方的拒不配合，无意义的水流声终究阻断了这场对话。
楚纵倒了一杯，就着杯沿喝了几口，又拎着另一杯蹾在赵明琸面前：“还是喝点吧。”
赵明琸没有接。
他径直看向楚纵的眼睛，执意道:“该放下了，楚哥。封梧他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呗。”楚纵平静地落了座，“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扯松了领带，仰首靠坐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他面上的神情收敛了年少时的直率和肆意，烟雾缭绕中，竟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赵明琸起身离开了，离开前最后的神态看起来颇为恨铁不成钢。
独留楚纵坐在办公室里，交叠起手指，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高三的一天，封梧突然从他生活中消失，此后便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班主任老李偶然提过，封梧的转学手续是他父亲操办的。
没了封梧，世界照样得运转。他按部就班地听课、做题、钻研疑难，毫无悬念地霸占了海中高三年级的年级第一，如高一高二时的封梧一样。可少了封梧一同角逐，年级第一的名号便索然无味。
高三匆忙结束，高考如期而至。他正常发挥，以全省第五，710的分数，进了b大工商管理类。而同时期的赵明琸以689分考进了z大的工科实验班，裴钱上了一本线，但没在国内多待，出国留学去了。
而后他的人生轨迹被各大财经媒体报道了数次：
大二分流金融系，辅修了计算机；大三开始创业，向好友裴钱借了二十万本金，破釜沉舟全部投入期货交易所，用几倍杠杆做空，幸运地赚取了公司的启动资金，建立纵横科技；大学成绩优异，但拒绝了导师直博的橄榄枝，保研后边读研边创业，每天睡不到六小时；毕业后抓住部分行业数字化转型风口，让纵横科技一跃成为国内互联网巨头。
如果不是在婚姻爱情上至今毫无建树，这像极了一个主角的成功模板。
楚纵沉默地掏出手机，调出隐藏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失神地望着。
照片印着四张青涩的面孔，这是他、封梧、裴钱、赵明琸的四人合照，也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
照片中的面容因为年代久远显得有些失真，无论是裴钱、赵明琸，还是他自己，竟都是经不住打量的陌生，遑论封梧。
背景是十年前海中的教学楼，大片空白的天空上，掠过几只飞鸟。
有人说，从出生起，人的灵魂就破碎成了千万只飞鸟，追逐未来的人们砥砺而前，追逐过去的飞鸟却一只接着一只飞返故乡——要么永无来路地生长，要么永无去路地衰朽。
……
梁氏集团前董事长梁绍威死了。遵照遗旨，他的遗体被送遣回国，葬礼以旧俗操办。
梁绍威生前声名赫赫，很多人来参加他的葬礼。
有人将烟头从指间弹到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尖碾碎，有人涂着血淋淋的口红，把红裙子裹在庄严肃穆的黑色大衣下。
他们无动于衷地站在灵堂前，像庙里塑了金身、宝相庄严的罗汉，笑得悲天悯人，笑得清白无辜。他们包裹着金箔制的袈裟，心安理得地宽恕了自己的冷漠。
封梧便是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披着旧礼的惨白丧服，系着粗糙的草编麻绳，像唯一一个误入灵堂的外人。
他面容平静地穿过诸天神佛的注视，来到了那张灰白的相片面前。相片在尖利的唢呐声中显得无比惨淡，无比孤单。
他点上一炷香，对着这张相片，深深地、深深地拜伏下去。
无边的唢呐，吹出了一场万籁俱寂的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可能存在的逻辑问题：
这会儿以年龄推断，时间线应该是202x年，x大于5。我并不了解当前社会所有行业的尖端领域，很难想象202x年全球科技树点到什么程度，以及对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所以姑且设定这个平行宇宙的发展状况略低于现实社会，大家如果看到世界观上奇怪的地方无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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