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

　　
疏忽已是残冬，转眼永琰离京已三月有余。自他走后，我便画了一树梅花，每过一日便在一朵花上添上颜色，到今日，恰好已有百余朵。只可叹如今画纸上密匝匝的，却是再也添不了新的枝桠。我只得重又拿出一张新纸另画了一树，只待明日再描颜色。
不过刚刚画完，却听外头报说得宝来了，我忙的叫他进来，却见他冻得鼻尖通红，脸上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回侧福晋，这是爷给您的信！”得宝从怀里抽出信来递给符珊，又道，“送信的人说了，这是爷独独给您的信，叫您看了别声张，好生收着便是。”
“他也太把人瞧扁了些！”我欢欢喜喜的从符珊手里接过信来，只摸着里头好像还有个什么硬物，小小巧巧的，倒不知是什么。
“送信的还说您要是有回信，总在这两日写好，还是交给奴才，由奴才再转交给他便是！”
我点点头，见得宝的话已说完，便叫符珊引了他去外间烤烤火，好去去寒气。
如今天冷多用炭盆，春嬷嬷便教她们在火里埋些地瓜栗子之类的，闲时用来磨牙最合适不过。恰好方才符珊埋了两块地瓜进去，这会子已是香味四溢，想来刚好能吃。
符珊出去便把帘子放了下来，我忙的拆开信来，却见除了信，果然还有一块玉牌。
我将玉牌拿在手中细细一瞧，却见上头刻着两只白头鹎并一枝牡丹花，取得却是白头富贵的好意头。只是刀功颇有些粗糙，某处纹路里还微微染着红，想是雕刻的匠人不当心割破了手的缘故！
不过转念我便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匠人刻的，分明是永琰！
心中一热，我赶紧把信展开，上头却不过只有一阙踏莎行。
清晖冷月，萧瑟庭院，
画帘扑动朔风急
只影枯灯映孤窗
独坐残局闲敲棋
默默轻语，盈盈笑意
翠眉描罢正扶髻
侍儿低唤惊坐起
却是佳人入梦来
再没有比他更惫懒的了，千里迢迢的一封家书，不过只写他的一个梦，我心中只暗啐他，低头时看见那玉牌正放在那一纸梅花上，心中一动，提笔便在上头题了一阙点绛唇:
一纸新梅
日添颜色染旧愁
满目相思
问君可知否
东风不渡
朱墙锁重楼
描得这
一树锦绣
与君共白头
这便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我轻轻在纸上扇着风，只等墨迹一干，便寻了信封来套上，然后又用蜡封了，方交给得宝让他带了去了。
一时心情大好，想起数日不曾见过大妞儿，便携了春嬷嬷一齐去往阿哥所看望大妞儿。
这丫头如今已近半岁，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每每我拿着拨浪鼓逗她时，只要她够不着，便会捏着小拳头哼哼唧唧的表示抗议。胖嘟嘟粉团一样的小人儿，很是招人疼爱。
只是今儿个大妞儿却不甚对劲儿，原本圆滚滚的脸如今竟也有了下巴，我逗她玩时，也只是懒懒的，并没有往日那般爱笑爱闹。来时宋氏说她才起，不过转眼的功夫，她却又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嬷嬷你瞧，大妞儿这是怎么了？”
疑惑之下便是心惊，我忙的唤春嬷嬷上前来查看大妞儿的情形，只可惜饶是她这般经验丰富，这会子却也瞧不出什么不妥。
“许是天寒的缘故，咱们不妨叫了宋氏来问问，若真有什么，一听便知。”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须臾宋氏来了，行止间却跟往常一般无二。
“我瞧着大妞儿这两日清减了，可是有什么缘故吗？”
“近来小格格有些溏泄，吃东西也不怎么亲香，只精神瞧着倒没什么大碍，奴婢便想着许是季节更替肠胃不和的缘故，是以还并未回您。”
这话说的倒没什么不妥！论起为母之事她自是比我经验足些，再者身为乳母，调停小主子的起居本就是分内之事，没有大的不妥，倒也不必事事来回！
只是大妞儿的情形，若在永琰离京之前我倒不会疑心什么，偏生他才走了不多久，大妞儿便不好了，只恐天下间难有这么可巧的事！再者溏泄虽不是什么大症候，可大妞儿毕竟年幼，如此长久以往，岂不拖垮了身子！
“虽说如此，你到底也该回我一声，可知冬日里发出来的病是极爱留病根的，断断马虎不得。”
宋氏应是，神色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她拉扯过两个孩子，见过的自然比我多，只可惜她有两子，而我，却只有大妞儿。
“还请嬷嬷往福晋那里一趟，就说大妞儿不好，请她的示下找个太医来瞧一瞧。”
春嬷嬷会意，便亲自往喜塔腊氏那里去了。我瞧大妞儿已睡熟，便将大妞儿放回了床上，只回身时，却见宋氏隔着衣裳不停地在抓挠着。
方才她便有此动作，我只当她是冬癣发了，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春嬷嬷便带着太医来了。我只瞧着他眼生，又十分年轻，心里便有些不大愿意。日积月累方得好医道，他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哪里能有什么积累。
我将春嬷嬷唤过一边，只悄声问她，这人是谁？
嬷嬷只看我的样子便知道我嫌他的年纪，便压手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别瞧他年轻，他可是太医院院使孙大人的儿子，听说自幼研习医术尤其擅长小方脉，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品御医，实在是未来可期。”
倒是人不可貌相了！我心下略安，只在一旁坐了下来，是不是有真本事，等他切了脉自然可见分晓。
又是片刻，孙御医终是放开了搭在大妞儿腕上的手，“有劳嬷嬷查看一下小格格身上，可有红疹？”说罢，便回过身子以做回避，春嬷嬷忙将大妞儿的衣裳解开，我也忍不住过去瞧了一眼，果见星星点点浮在上头，好不惹人注目。
果然他有些手段！春嬷嬷与我对视一眼，麻利的把大妞儿的衣裳又系了起来。
“大妞儿身上如何有这么些疹子？”
宋氏听我变了声音，自知厉害，忙的跪倒以头触地，哆哆嗦嗦的回道，“许是前几日伺候小格格沐浴时见了风的缘故。”
“若是遇水后见了风，的确会起风团，只是风团好的极快，至多一日便可好全，方才听这位嬷嬷的话，小格格身上的疹子却已有几日功夫，想来并不是遇水见风的缘故！且依微臣为小格格诊得的脉象来看，小格格是脾气不足伤了饮食，又累及肠胃，是以溏泄。”
孙御医说的倒是极清楚明白，不比那些老头子，每次云里雾里说一大车的话，反绕的人头疼。
“那她近来这般贪睡，也是打这脾气不足上来的？”
“然也！”孙御医点了点头，又道，“小儿脏腑娇嫩易感外邪，如今小格格伤了脾胃，自然精气不足，不如从前那般爱玩闹也是情理之中。”
“那这病，终究与性命相不相干？”
照他的话听起来，大妞儿这病应是无碍，只是我却仍是想听了他的答复，方能真正放心。
“及时调理于性命应是无碍，只是！”听他话锋一转，却叫我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什么？”
“只是凡是病起总有起因，若不除病因，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如今还请嬷嬷把小格格素日饮食都做一份来，微臣一验便知。”
原来是说这个，我的心又放了下来，当下便叫宋氏去准备。底下的人见了宋氏方才的光景，都晓得了厉害，自然没有不尽心的。虽则大妞儿日用甚多，不过半个时辰，却也是都做齐了。
只是孙御医一一看过之后，却又皱了眉头。
瞧他的样子，想来饮食并不是大妞儿起病的原由了！
“实不该如此！”孙御医拧着眉头，只片刻，却红着脸抬头看向了宋氏。
宋氏被他一看，脸登时便没了血色，扑通一声便又跪了下去，口中只叫冤枉。孙御医忙的摆手，结结巴巴的问她，“不知嬷嬷近来可有不适，或是用过什么药？”
宋氏一听，方知不是要治她的罪，便直起身来拍了拍胸口，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自然没有，奴婢是格格的乳母，怎会如此不知深浅！”
“那你颈间的红疹，可是何故？”
孙御医眼尖，一下子便瞧出了不妥，我这才想起来她方才也抓挠过，不由又疑心起她来。
“奴婢身上每年到了冬日里便会生红疹，并不会传人的！”宋氏连忙解释，脑门上急出了一头的汗来。
“我见你颈间的疹子隐有抓痕，想必是极痒的。只是你的抓痕又极清浅，应当是用了什么的缘故！”
宋氏越往后听，脸色便越差，听到最后，竟软倒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用过夜交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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