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陈年旧事
<p>“你可知道你下来多久了？”他问她。</p>
<p>明明想到温暖开心的事暂时忘记皮肉之苦，被他打断后，又听到他苍老枯竭的声音，又不得不面对这煎熬的处境，瞬间低落了。</p>
<p>“我猜你一定不知道你下来多久了。嗯，我也花了好长时间才知道的。”他似乎指着她的身上的某一处。“你看那些蛆虫，热的时候繁殖快，冷的时候繁殖慢。再看那些已经长出盔甲的，眼看也离成精成妖不远了。喂它们成精与你也是功德一件。”</p>
<p>叶瓣真的不想听他说话。她此刻最想封住五感。</p>
<p>“再看那些刺进鳞片扎你肉的荆棘，最疼的是秋天的又尖又干抽打起来如鞭子。春季水嫩的要没那么疼。下次，下次你可以留意一下……”他‘唔’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口干舌燥，闭目养神的念头。</p>
<p>“你叫什么？”他忽然又开口。</p>
<p>叶瓣脑袋一炸！浑身都鳞片被他的声音折磨的奇痒无比。</p>
<p>她叫叶瓣还是婺川？叶瓣救了蓬莱仙岛没奖赏不说，却要在这边受婺川之苦。两个她都不喜欢，以后取名字一定要找人批八字和五行。</p>
<p>他似乎再等叶瓣的回答……等的久了，传来鼾声。渐渐，鼾声如雷。</p>
<p>又过了一阵子，她刚受过一次荆棘之刑。浑身 冷的发抖，奄奄一息。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吧。片刻后，还不能死。死了，就再记不得杏杳村的那些杏花飞舞的——模样！</p>
<p>“小白龙，小白龙……你是要说说话还是要睡一会儿？我是你龟爷爷！”</p>
<p>她的呼吸又粗又干，每吸进一口都刮的嗓子肠子好疼。</p>
<p>龟爷爷！</p>
<p>她轻重不得的忽出一口气惹的一阵咳嗽，震的浑身凌迟一般的痛苦。</p>
<p>她静静的睡了不知多久，感觉恢复些气力，睁得开眼睛。她忽然想知道自己下来多久，人间几年？</p>
<p>若是午回，与逐音成就百年好合，如今娃娃也能诵经了。</p>
<p>若是午回，席了方丈的位置也不错。</p>
<p>可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孤零零守着那间破柴房看着案子上的经书，独诵。虽有子让，却真是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儿。</p>
<p>“龟爷爷！”她虚弱的幻了一声。</p>
<p>“小白龙，你总算睡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p>
<p>“不过是个把时辰。”她恹恹一句。</p>
<p>“时辰，这里哪有时辰，动辄几年。你悄然睡了五十年！”他大吼一声。又呜咽一声。“可怜我这幅老骨头等了你五十年。”</p>
<p>“那我……”我怔然动了动。</p>
<p>“你！你已经下来一千年了。你梦中呓语的小和尚早就一副白骨黄土加身喽。”龟爷爷说的兴起。</p>
<p>“一千年，一千年，一千年……”她口中反复几遍。</p>
<p>她虽然不敢想却还是一丝丝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等到午回的音信。可是一千年，一千年后还哪有什么午回！</p>
<p>前所未有的孤独席卷全身。千年的转世哪里还记得她这小小叶妖。</p>
<p>龟爷爷碎念道:“一千年还早，还是新人……依稀记得，那时我还是个年轻的小龟……而后……”</p>
<p>叶瓣伏在冰冷的湿地坑洼里。依稀记得一千年前那些泛黄的温存逗趣。</p>
<p>“你是为什么下来的？”龟爷爷问。</p>
<p>叶瓣不想说。</p>
<p>“你是为什么下来的？”叶瓣反问。</p>
<p>想必龟爷爷很乐意说，而且是娓娓道来。</p>
<p>“那年我跟着龙三公主……”刚开了个头……</p>
<p>“觅安！”叶瓣脑子里闪现这个名字。她今日的沦落想必与这个名字脱不得干系。</p>
<p>“呦吼，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些？”</p>
<p>叶瓣瞪着前方的黑暗，字句道。“我下来是因为头上挂着罪龙婺川的名号。不知道是替谁顶了罪。龟爷爷知道吗？”</p>
<p>“婺川殿下！你是婺川殿下？”老龟颤抖着声音。</p>
<p>“要不是多好。”她轻轻叹息。“婺川干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却拽了我来为她担罪责，可见她也不是个负责任的。”</p>
<p>“婺川殿下的事老龟都听说过，可怜我家殿下救母心切，可你为何说自己不是婺川殿下，那你又是哪个？”</p>
<p>“我是个叶子精……”她絮絮叨叨将所有的事说与老龟。</p>
<p>老龟了然于心的点点头。“如此一说，看来你确实，是婺川殿下。只是被菩提老祖搭救而已。菩提老祖确实与我家三公主有些渊源，否则三公主也不会将你葬在菩提树下，就是希望老祖能救你。如今为了蓬莱仙岛重现真身也是功德一件，不过当年错的太离谱，你那时太年轻难免气盛。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感念你一片孝心……”他没有再说下去。已然来了九幽之地，说什么都没意义。“公主的事不过是一场孽缘。仙凡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公主一怒错伤了无辜凡人，触犯天条。后来天庭严禁仙凡恋。有位二郎神君不知你识不识得，他也是仙凡恋的后入。父亲是凡人，而后他的妹妹也恋上凡人并有一子，沉香。”说完又似乎没说完的叹气。恹恹道:“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p>
<p>听到这里她大概明白八九分。若有下辈子一定做人，再遇见一个互懂互爱的人，了此一生。</p>
<p>蓦地，一串荧荧紫色光芒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p>
<p>“紫宸珠！”她惊喜道。“难道真的是他？”</p>
<p>“他是谁？”龟爷爷和她一样惊喜的问。</p>
<p>“是一个永远相信我永远和我站在一边的人。”她努努嘴唇。“我必不负他。”</p>
<p>龟爷爷摇摇头。“我活了多少万年自己都记不得。经验告诉你，没有这样的人。”</p>
<p>“所以，如果我遇见了，是不是很幸运？是不是应该在任何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等他？”</p>
<p>龟爷爷懵道。“你们年轻人的话我老古董听不懂的。”</p>
<p>叶瓣很费力的将紫宸珠戴在龙爪上。连着喘几口粗气才缓过来。</p>
<p>“老龟自认情爱一事看的不透。活着，非得和爱的人在一处吗？”</p>
<p>叶瓣倒是很认真的想了这个问题。“非要在一处？可是一句‘等我’，就是承诺。是承诺就要遵守。”这大概只是她的想法。要不怎么会有言而无信这句成语。</p>
<p>“分开会要命？那么多事那么多人都可放在心里，为何独独要将那个他（她）占为己有呢？”他头疼道:“不懂。”</p>
<p>“你不懂。说什么都好，不说也行。看见就好开心，感觉下一刻，无时无刻都会有奇迹发生。奇迹就是想着他他就会出现，不施法也会。”她龙爪上的紫宸珠清凉润滑，倒是解了些疼痛。</p>
<p>又过了许久，她近来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妇人。反复的哭诉。“她还有孩子，她不能死也不能动。她要她的孩子安全，她对不起婺儿，她不给将婺儿带到世上又对她不管不顾。她说她好像她的孩子，好想再看她一眼。”一声声哭的凄惨。梦里不觉得什么，如今回想却有些害怕，怪渗人的。</p>
<p>叶瓣将这些话说给老龟听。老龟觉得一定是紫宸珠让她与龙三公主有了心灵感应，才得以梦中相见。只是叶瓣见得到三公主，三公主见不到她，因为紫宸珠在叶瓣这里。</p>
<p>老龟叹道。“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舍得下孩儿的，公主也是不得已。她不死不活的就是怕罪责波及到婺川殿下。由此看来你确实婺川殿下无疑，否则如何能与觅安公主梦中感应。唯有母子连心，血浓于水啊。”</p>
<p>可是叶瓣对这位娘亲实在没有感情只有同情。她记得觅安公主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葬在菩提树下的神情，着实令人悲伤难过。现在知道自己便是你婴儿更是一颗心忧伤到不能自拔。</p>
<p>老龟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像是也不能陪叶瓣多久了。</p>
<p>因老龟有个上古玄甲所以外来的伤害并不能伤他。是以，九幽之地定期将毒药摄入他的体内。</p>
<p>毒发时老龟总是缩在龟壳里，但是叶瓣还是能感觉到他很痛苦。那玄甲叮叮咣咣的颤的厉害，有时还颤的老高翻来覆去的折腾好久，毒发后老龟好久能缓过来。近来他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缓出来，有时就算勉强出来也无甚力气。有时，看着看着就以为他再也出不来了。</p>
<p>想到此，心中就憋闷的难受，又不好与他说。</p>
<p>这一日，龟爷爷托着沉重的声音嘱咐了许多。</p>
<p>“你一定要救你的娘亲出来团聚。”</p>
<p>“没有娘亲不心疼孩儿的，她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p>
<p>“我眼看时日无多，待我魂魄飞散后这副玄甲便传与你。老龟不能再效忠三公主和婺川殿下了。”</p>
<p>“是老龟不好，熬不住了。”</p>
<p>又几日，她又梦到觅安公主。梦里公主不希望婺川去救她。不希望婺川做危险的事。</p>
<p>又诉说了思念以及自己近况。</p>
<p>从前不觉得，如今老龟病重，这里显得越发寂静。叶瓣常常睡不好，一方面担心老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没了。一方面，她不想在梦中亦凄惨伤感。</p>
<p>她已经好久没梦到午回和那棵杏树，心也日渐枯竭孤零。</p>
<p>终于有一日，老龟真的不在了。他最近几乎不说话，有时哽咽的交代几句。她觉得身上多了副沉甸甸的玄甲便知，老龟去了。</p>
<p>她呆滞的望着头顶上方的漆黑。</p>
<p>她知道老龟在她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任何地方。老龟的今日便是她的以后。她要像老龟一样在这里守上几万年也说不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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