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鬼情缘
一
一天，衙门里受理了一桩奇案，三个秀才，一个姓杨，一个姓薛，一个姓王，居然一起盗掘一个早年夭亡的女孩坟墓，试图私结阴亲，被坟主现，具状来告。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衣冠禽兽，”李佩凤大怒，签捕人，刑名师爷秦霖之咳嗽一声，暗示李佩凤暂缓抓人。李佩凤只得暂时退堂，回到内室问个究竟。
秦霖之是李佩凤花了重金聘请的刑名师爷。按照大清的定例，地方官上任，都要自己聘请幕友，幕友的名堂甚多，有管出纳的“账房”，写信的“书启”，为子弟授书的“教读”，征收地丁的“征比”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刑名、钱谷两位师爷。清代有句话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但实际上能做刑名师爷的，绝非等闲之辈。要求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尤贵乎师承有自，见多识广，以浙江绍兴人居多。这位秦师爷就出身绍兴，由州县开始，历经府、道，一直学到臬司衙门，了解地方上整套司法程序，以及每一级的职权范围和特性。
通过正途由进士授予地方官的，大都是读四书五经出身，对实用的刑律、钱谷之学所知甚少，所以离不开师爷。李佩凤连正经读书人都算不上，对这类知识更是近乎为零，所以，他出了比市场价高一倍的酬金才聘请到秦师爷。
秦霖之受聘之日，就跟李佩凤有言在先：“公门之中，容易作孽，多蒙东翁台爱，别无所报，为东翁种些福田。”
这意思很明白，就是师爷这个行当多年来相传的心法，救生不救死，体上天好生之德。
因为有这个约定，见到师爷有不同看法，李佩凤必须得听听他的意见，而不能擅自做主了。
退到内室，李佩凤虚心向师爷请教：“刚才秦老夫子不让我签捕人，难道这案子有什么隐衷吗？”
秦霖之道：“大人，这个案子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呀。秀才掘墓，一不是为财，不是豪族之墓，没有多少陪葬；二不是为色，这女孩已经死了二十多年，骨头都腐朽了。三不像是了疯，一个秀才或许可能疯了，两个人同时疯，这也太离奇了吧。”
“可杨王二人盗掘女坟，人证物证俱在，苦主还是大户人家，明白诬告反坐的道理，不像是子虚乌有的假案啊。至于这两个家伙为何盗墓，抓来一审不就清楚了？”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杨王二人盗墓应该不会有假，所以大人一旦动了捕票，这个案子就坐实了。两人的功名不但不保，连脑袋都怕要掉了啊。”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可伶的？难道我能因为他们是秀才而网开一面，不要朝廷法度了？”
“大人，人不能有所蔽，有所蔽则能见秋毫，不见舆薪。有些看来不可思议之事，细想一想，竟是道理极通，无可驳诘。所以要心定神闲，想得深一点，透一点。”
李佩凤被秦师爷说得摸不着头脑，问：“以您之见，这个案子当如何办理呢？”
秦师爷附在李佩凤耳边耳语了一番，李佩凤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二
李佩凤带着佩儿按照秦师爷的计划，微服私访，居然听说了一件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奇闻。秀才杨景在梦中与女鬼定亲，然后从荒冢中真的挖出了一个漂亮媳妇，而且两人已经成婚。
故事要从三年前说起。杨秀才的家临近狂野，墙外就是很多荒冢孤坟。每到晚上，鬼火明灭，秋虫哀歌，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别有一番凄凉意味。一天晚上，杨秀才在月光下秉烛用功，突然听到有人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有两句：“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声音哀怨凄楚，很像一个女孩。杨秀才感到很疑惑，第二天到墙外去找，却没有现踪迹，只有一条黄色的丝巾挂在荆棘丛中。杨秀才把丝带捡起来，放在自家窗户上。第二天夜里又传来吟诗的声音。杨秀才踩着凳子从墙头瞭望，吟诗的声音立即停了。杨秀才猜想这可能是鬼。但是心里还是很仰慕这个有才学的女鬼。
又一夜，杨秀才埋伏在墙头上，等一更过完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轻轻从草丛里走出来，扶着小树，轻声吟哦。杨秀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女孩突然藏身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杨秀才于是就蹲在墙脚下，等到女子再出来吟诗的时候，隔着墙续上两句诗：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等了很久，没有声音。杨秀才回到自己房里，忽然有个漂亮的姑娘从外面进来，道了个万福：“先生原来是个风雅之士，我因为胆怯害怕躲避了几次，还请见谅。”杨秀才很高兴，拉着她坐下。女孩身着单衣不禁风寒，显得楚楚可怜。杨秀才问她是哪里人，怎么会在此地。女子回答说，我本是陇西人，名叫晚秋。跟着父亲在此地旅居，十七岁的时候得了急病死了，到如今二十多年了。幽魂栖息于九泉之下，朽骨埋藏于荒野之中，无依无靠，孤寂如失群的孤雁。吟诵的那两句诗，是我自己作的。以寄托满怀幽冤，后面两句没有想好，承蒙先生续诗，略感欣慰。”
杨秀才很喜欢这个女子，向她求欢，却被拒绝。晚秋说：“我是夭折的朽骨残魂，阴寒迫人，不能跟正常的活人想必，跟你合欢，只能折损你的寿命。我不忍心祸害你。”杨秀才听了这话，只好作罢。
此后，晚秋每夜都来跟杨秀才幽会，虽然没有床枕之欢，但吟诗、弈棋、写字、弹唱，自有一番乐趣。晚秋有时候会弹奏雨打芭蕉、秋声萧瑟的曲子，音调忧伤，令人泣下。有时候也弹春色明媚、莺歌婉转的欢快曲子，让人心情畅快。两个人彻夜游戏，自得其乐。看到窗外曙光破晓，才会仓皇离开。晚秋嘱咐杨秀才，不可告诉别人两人幽会的事，因为自己很胆小，担心会被恶人欺负。
杨秀才有个朋友，姓薛，也是秀才。有一天来杨家做客，现杨秀才的书房里有琴有棋，他知道杨秀才不善此道，怀疑他有艳遇，杨秀才不肯承认，薛秀才又现了晚秋留下的娟秀的诗稿。这下杨秀才无可抵赖，只好说出了跟晚秋幽会的事来。薛秀才非常好奇，希望见见晚秋。
晚上晚秋来了，杨秀才告诉了她薛秀才希望见她一面的事，晚秋很生气，骂道：“你这个人毫无诚信，把私情告诉别人，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晚秋说完就走了。杨秀才把晚秋的态度告诉了薛秀才。薛秀才并不死心，找了一个姓王同伴的躲在杨秀才家里，整夜喧哗，闹得杨秀才不得安宁，这样过了好几天，晚秋再也不来了。
有一天，薛秀才王秀才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吟诗的声音，凄婉悱恻，令人生哀。不想这个姓王的秀才是个火爆脾气，抓起一块大石头扔过墙去，骂道：“你这女人，扭捏作态不见客人，吟得什么好诗句，呜呜咽咽的，惹我们兄弟烦闷。”吟诗的声音马上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秀才，杨秀才更是非常生气，把他们统统赶走了。
杨秀才一个人独居空屋，等晚秋来会，晚秋却不再来。这样过了两天，晚秋突然来了，哭着说：“你从哪里招来这么些坏家伙，吓死我了。”杨秀才再三道歉，挽留晚秋不要离开。晚秋边出门边说：“我早就说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我走了，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说完就消失了，此后一个多月，没有再出现。杨秀才犯了相思病，弄得形销骨立，也不能挽回这份感情。
一天晚上，杨秀才一个人喝闷酒，晚秋突然掀开门帘进来，杨秀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原谅我了？”晚秋哭着说：“我负气而去，可现在又遇到难处，不得不再来找你。”
杨秀才再三问到底是咋回事，晚秋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龌龊鬼卒，非要逼着我给他做妾，我怎么能委身与这么个鬼东西？可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抗拒？你若还念我们弹琴赋诗的友情，应该不会让我这么悲惨地活着吧。”杨秀才大怒，差点气死，但考虑到人鬼殊途，自己也没有法子帮她。晚秋说：“我可以把你邀请到梦中，明晚你要早点睡觉。”两个人筹划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晚秋才离开。
晚秋临走的时候说，你白天别睡觉，留待晚上赴约。杨秀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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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衙门里受理了一桩奇案，三个秀才，一个姓杨，一个姓薛，一个姓王，居然一起盗掘一个早年夭亡的女孩坟墓，试图私结阴亲，被坟主现，具状来告。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衣冠禽兽，”李佩凤大怒，签捕人，刑名师爷秦霖之咳嗽一声，暗示李佩凤暂缓抓人。李佩凤只得暂时退堂，回到内室问个究竟。
秦霖之是李佩凤花了重金聘请的刑名师爷。按照大清的定例，地方官上任，都要自己聘请幕友，幕友的名堂甚多，有管出纳的“账房”，写信的“书启”，为子弟授书的“教读”，征收地丁的“征比”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刑名、钱谷两位师爷。清代有句话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但实际上能做刑名师爷的，绝非等闲之辈。要求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尤贵乎师承有自，见多识广，以浙江绍兴人居多。这位秦师爷就出身绍兴，由州县开始，历经府、道，一直学到臬司衙门，了解地方上整套司法程序，以及每一级的职权范围和特性。
通过正途由进士授予地方官的，大都是读四书五经出身，对实用的刑律、钱谷之学所知甚少，所以离不开师爷。李佩凤连正经读书人都算不上，对这类知识更是近乎为零，所以，他出了比市场价高一倍的酬金才聘请到秦师爷。
秦霖之受聘之日，就跟李佩凤有言在先：“公门之中，容易作孽，多蒙东翁台爱，别无所报，为东翁种些福田。”
这意思很明白，就是师爷这个行当多年来相传的心法，救生不救死，体上天好生之德。
因为有这个约定，见到师爷有不同看法，李佩凤必须得听听他的意见，而不能擅自做主了。
退到内室，李佩凤虚心向师爷请教：“刚才秦老夫子不让我签捕人，难道这案子有什么隐衷吗？”
秦霖之道：“大人，这个案子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呀。秀才掘墓，一不是为财，不是豪族之墓，没有多少陪葬；二不是为色，这女孩已经死了二十多年，骨头都腐朽了。三不像是了疯，一个秀才或许可能疯了，两个人同时疯，这也太离奇了吧。”
“可杨王二人盗掘女坟，人证物证俱在，苦主还是大户人家，明白诬告反坐的道理，不像是子虚乌有的假案啊。至于这两个家伙为何盗墓，抓来一审不就清楚了？”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杨王二人盗墓应该不会有假，所以大人一旦动了捕票，这个案子就坐实了。两人的功名不但不保，连脑袋都怕要掉了啊。”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可伶的？难道我能因为他们是秀才而网开一面，不要朝廷法度了？”
“大人，人不能有所蔽，有所蔽则能见秋毫，不见舆薪。有些看来不可思议之事，细想一想，竟是道理极通，无可驳诘。所以要心定神闲，想得深一点，透一点。”
李佩凤被秦师爷说得摸不着头脑，问：“以您之见，这个案子当如何办理呢？”
秦师爷附在李佩凤耳边耳语了一番，李佩凤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二
李佩凤带着佩儿按照秦师爷的计划，微服私访，居然听说了一件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奇闻。秀才杨景在梦中与女鬼定亲，然后从荒冢中真的挖出了一个漂亮媳妇，而且两人已经成婚。
故事要从三年前说起。杨秀才的家临近狂野，墙外就是很多荒冢孤坟。每到晚上，鬼火明灭，秋虫哀歌，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别有一番凄凉意味。一天晚上，杨秀才在月光下秉烛用功，突然听到有人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有两句：“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声音哀怨凄楚，很像一个女孩。杨秀才感到很疑惑，第二天到墙外去找，却没有现踪迹，只有一条黄色的丝巾挂在荆棘丛中。杨秀才把丝带捡起来，放在自家窗户上。第二天夜里又传来吟诗的声音。杨秀才踩着凳子从墙头瞭望，吟诗的声音立即停了。杨秀才猜想这可能是鬼。但是心里还是很仰慕这个有才学的女鬼。
又一夜，杨秀才埋伏在墙头上，等一更过完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轻轻从草丛里走出来，扶着小树，轻声吟哦。杨秀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女孩突然藏身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杨秀才于是就蹲在墙脚下，等到女子再出来吟诗的时候，隔着墙续上两句诗：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等了很久，没有声音。杨秀才回到自己房里，忽然有个漂亮的姑娘从外面进来，道了个万福：“先生原来是个风雅之士，我因为胆怯害怕躲避了几次，还请见谅。”杨秀才很高兴，拉着她坐下。女孩身着单衣不禁风寒，显得楚楚可怜。杨秀才问她是哪里人，怎么会在此地。女子回答说，我本是陇西人，名叫晚秋。跟着父亲在此地旅居，十七岁的时候得了急病死了，到如今二十多年了。幽魂栖息于九泉之下，朽骨埋藏于荒野之中，无依无靠，孤寂如失群的孤雁。吟诵的那两句诗，是我自己作的。以寄托满怀幽冤，后面两句没有想好，承蒙先生续诗，略感欣慰。”
杨秀才很喜欢这个女子，向她求欢，却被拒绝。晚秋说：“我是夭折的朽骨残魂，阴寒迫人，不能跟正常的活人想必，跟你合欢，只能折损你的寿命。我不忍心祸害你。”杨秀才听了这话，只好作罢。
此后，晚秋每夜都来跟杨秀才幽会，虽然没有床枕之欢，但吟诗、弈棋、写字、弹唱，自有一番乐趣。晚秋有时候会弹奏雨打芭蕉、秋声萧瑟的曲子，音调忧伤，令人泣下。有时候也弹春色明媚、莺歌婉转的欢快曲子，让人心情畅快。两个人彻夜游戏，自得其乐。看到窗外曙光破晓，才会仓皇离开。晚秋嘱咐杨秀才，不可告诉别人两人幽会的事，因为自己很胆小，担心会被恶人欺负。
杨秀才有个朋友，姓薛，也是秀才。有一天来杨家做客，现杨秀才的书房里有琴有棋，他知道杨秀才不善此道，怀疑他有艳遇，杨秀才不肯承认，薛秀才又现了晚秋留下的娟秀的诗稿。这下杨秀才无可抵赖，只好说出了跟晚秋幽会的事来。薛秀才非常好奇，希望见见晚秋。
晚上晚秋来了，杨秀才告诉了她薛秀才希望见她一面的事，晚秋很生气，骂道：“你这个人毫无诚信，把私情告诉别人，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晚秋说完就走了。杨秀才把晚秋的态度告诉了薛秀才。薛秀才并不死心，找了一个姓王同伴的躲在杨秀才家里，整夜喧哗，闹得杨秀才不得安宁，这样过了好几天，晚秋再也不来了。
有一天，薛秀才王秀才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吟诗的声音，凄婉悱恻，令人生哀。不想这个姓王的秀才是个火爆脾气，抓起一块大石头扔过墙去，骂道：“你这女人，扭捏作态不见客人，吟得什么好诗句，呜呜咽咽的，惹我们兄弟烦闷。”吟诗的声音马上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秀才，杨秀才更是非常生气，把他们统统赶走了。
杨秀才一个人独居空屋，等晚秋来会，晚秋却不再来。这样过了两天，晚秋突然来了，哭着说：“你从哪里招来这么些坏家伙，吓死我了。”杨秀才再三道歉，挽留晚秋不要离开。晚秋边出门边说：“我早就说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我走了，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说完就消失了，此后一个多月，没有再出现。杨秀才犯了相思病，弄得形销骨立，也不能挽回这份感情。
一天晚上，杨秀才一个人喝闷酒，晚秋突然掀开门帘进来，杨秀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原谅我了？”晚秋哭着说：“我负气而去，可现在又遇到难处，不得不再来找你。”
杨秀才再三问到底是咋回事，晚秋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龌龊鬼卒，非要逼着我给他做妾，我怎么能委身与这么个鬼东西？可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抗拒？你若还念我们弹琴赋诗的友情，应该不会让我这么悲惨地活着吧。”杨秀才大怒，差点气死，但考虑到人鬼殊途，自己也没有法子帮她。晚秋说：“我可以把你邀请到梦中，明晚你要早点睡觉。”两个人筹划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晚秋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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