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铭骨仇（2）
暮色四合，沉沉的夜如往常一样周而复始的笼罩着宓秀宫，往常这个时辰，早已将合宫的烛点了起来，亮如白昼，今日却只在暖阁中点了几盏照明，灯火阑珊，映得安檀沉吟的面色愈发沉重。
安檀早已卸去妆面，半倚着枕在一侧手臂上，如墨青丝随意披散着落在枕上与塌上，手指绕过一缕青丝，一圈一圈的绕着，如玉将安檀睡前常饮的酪子搁在案头小几上，柔声对安檀道：“有一件事要请娘娘的主意。二少爷的新妇今日已过了门，归宁后便也该来给娘娘请安的，娘娘若是要见，少不得要给二少夫人手书一封，也要知会尚宫局请他们提早备着了。”
安檀微微一怔，发丝卷在手指上勒出微白的痕迹，旋即放开来，手指便又恢复了血色，安檀撑着身子坐起来道：“我倒忘了今儿个是书崇的大喜之日，分明早上还记得，眼下事多，竟是疏忽了。聘礼可都送去了吗？”
如玉给安檀身后垫了软枕，便点头头道：“娘娘早吩咐过了，宋义又谨慎记着，并不曾误了礼数，只是原本娘娘给二少爷与新妇的祝词没有现成的，又没来得及向娘娘请，宋义便套了寻常的祝词，宣罢便回来了。”
“倒也罢了，原不是十分要紧的，只是终究留下些遗憾。”安檀此时想起十分愧疚，心底更有几许粘腻的不快，便道，“眼下我这样，不必叫萧氏前来请安了，过些时日吧。”安檀沉吟片刻道，“过些时日让杜氏一并过来，她虽为妾侍无觐见之荣，但终究是大家千金，既做了书崇的枕边人，我细瞧瞧也好安心。”
如玉应下，见安檀一味怏怏的，便劝说道：“娘娘不必担心，皇上虽说禁足，却也并非当真恼了娘娘袒护徐美人之事，只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信，再加上昭妃事事攀扯娘娘，皇上才下旨禁足娘娘，说到底，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安檀勉强勾起一侧的唇角，象征性的一笑，对如玉道：“我自然不担心这个，如今皇上对韦氏的态度始终是敷衍居多，又怎会偏信她的一面之词？皇上疑心徐美人情有可原，我一心想要保她们二人性命，如此倒是遂了心愿，只我心中不快的是把姝儿牵扯了进去。性命攸关，我实在不能放心，眼下我困在宓秀宫中，需找一个妥当人帮衬才是。”
如玉道：“奴婢瞧着素日戚婉仪与容小主很是亲厚，又是个热心肠的聪慧人儿，娘娘不若请她照看。”
安檀摇摇头道：“想要保全姝儿，便要先保护徐美人的胎儿。可见皇上心思细腻缜密、滴水不漏，皇上是瞧准了她们二人姐妹情深，若是徐氏自堕胎儿，必然会牵扯虞氏，如此一来，徐氏便不敢轻举妄动；以防是我从中作梗，便顺水推舟允诺姝儿所求，以此牵制我；姝儿与虞氏性命之忧，定会拼死保护徐氏的胎儿，让旁人无可乘之机。”
如玉微微含惊，“原来娘娘早已明晰，但奴婢不曾想，皇上竟肯防着娘娘？”
安檀的睫毛微颤，缓缓的垂下去，淡淡道：“他心里不愿疑我，才这般草草结案，只是愿不愿与疑不疑终究不同。皇上做的这样周密，倒也难为了他周全众人，却不知徐美人从太后手指缝中捡回半条命来，俨然是众矢之的，又岂有万无一失之说？”安檀缓一缓精神问道：“尹初温何时过来？”
如玉眼神一亮，细忖一忖含笑道：“每日的新鲜时蔬皆由尚食局分配个各宫的宫人，宫人自行领取，尚食无需经手。但尚食每月会有两日去往各宫之中核查用量与剩余，寻常来咱们宫里的日子总是初八与廿二，想来下次来正是廿二了。”
安檀暗自算一算，摇头道：“尚有六日，来不及了。眼下我禁足不能出宫，连累着你们行动也被人时时盯着。倒是尹初温掌管尚食局上下，各宫用度虽不必样样经手，却可以事事留心，平日里随意走动也无人计较，她又懂些医术，由她照拂最合适不过。”
如玉深知安檀心意，想一想便笑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既是请尹尚食来，少不得要在饮食上下功夫，巧在本月刘德仪回宫，以此为由只说咱们宫里份例不够，尹尚食必是要躬亲前来察看的。”
安檀抿唇一笑道：“你的鬼机灵也愈发多了，如此甚好。让顾怜去吧，由着她闹一闹也好让阖宫知道咱们请尹初温过来名正言顺。你不说我倒忘了，如今这宓秀宫中还有一位刘德仪，如此本宫与尹初温便不必相见，省的落人口舌，你将本宫的意思细说与她就是了。”
如玉应下，转身将酪子端至安檀的手中，叹道：“是。娘娘对待徐美人这样精心，只可惜徐美人不自知，平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安檀正了身子接过，手执汤匙将花生碎粒拨在一旁，面色渐渐凝重道：“我是为着姝儿罢了，徐美人倒是未必辜负了我。她与虞承衣两人之间还有不为人知之事，究竟如何尚有待商榷，有时候，所见未必为实。”
如玉看到安檀唇角抿起一缕淡笑，方放宽了心，也不多问，便服侍安檀用了那一碗酥酪，歇下不提。
那日的事几日之后，刘如倾缓缓推动着轮车来到昭阳殿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昭阳殿的繁华盛景，珠翠满楼，贵不可言。刘如倾眼中的艳羡一闪而过，随即被黯然掩盖过去，她轻声问安檀道：“元妃娘娘是否恨极了昭妃？”
安檀埋头在琴谱中，手中悬空做拨弄琴弦状，显是在练习。闻言淡笑：“恨吗？本宫倒未觉得，昭妃于本宫从无威胁，是而本宫对她，也并不恨。”梦岛书库
刘如倾不解其意，问道：“那为何娘娘与她之间的水火不容，是真是假？”
安檀终于放下手中的琴谱，看着刘如倾道：“恨与厌，终究是不同的。她做了那样多伤天害理的事，偏本宫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如何肯容她？”
刘如倾低头冥思，过了片刻，才抬起眼眸目光灼灼看向安檀道：“既志同道合，嫔妾愿站在娘娘这一边。”
安檀看着刘如倾的眼膜淡淡一笑，又埋头自做自的事去。禁足的时光安逸而闲适，日子就这般浅淡的缓缓流淌，偶有刘如倾陪伴着安檀一并刺绣下棋。后宫平静如斯，安檀有时甚至觉得，这样的风平浪静是因为她的禁足。
日头也随着夏季的到来越来越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刺眼的很。殿中的冰瓮中的冰越来越少，刘如倾时常过来，将自己殿中为数不多的冰也一并挪了过来，与安檀一同取凉。这一日耐不住便道：“尚宫局何时变得这样势利，娘娘禁足也不过一月有余，便这样拜高踩低起来，如今是三伏的天儿，竟这样克扣娘娘的份例。”
安檀捻着棋子淡笑，“尚宫局何来这样大的胆，妹妹当我的三妃之首是白做的，宓秀宫的份例尚宫局自然不敢克扣。想是如今我被困于此，便由得翊坤宫的那一位欺辱了。”
刘如倾挑一挑眉，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她也忒嚣张了些，竟也敢插手尚宫局的公务，愈发了不得了，如今在宫里贞慎夫人与熙妃娘娘也避着她，位分低的嫔妃愈加不敢招惹。只恨她能说会道，也难为皇上肯偏信她。”
一枚子轻敲在棋盘上，安檀抬起眼眸，脸上的笑容清浅了许多，“皇上若是当真信她，如今本宫也不只是禁足了。近日连贞慎夫人与熙妃也不理会她了吗？”
刘如倾本是快人快语，自长门宫归来后自恃无人再打她主意，是而生活十分惬意随性，这一个月来愈发释了性子，赶来探听各院的消息。听安檀问，便答道：“可不是呢，熙妃娘娘素来不理会她，以往她行事太过，还有贞慎夫人出面主持公道，如今愈发推脱了去。宫中竟是无人能掖其锋芒了。”
“由着她吧，”安檀反而心中畅快，含笑道，“皇上已下旨将歧广王手中上京禁军的兵力撤去大半，尽数移交到安旻王的手中。明眼人都瞧得出，歧广王的势力渐微，相比韦氏如今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歧广王一倒，她娘家便再无人替她撑腰了。”
刘如倾听着安檀话中有话，便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故意纵容她？那么之前……”
安檀深知有些事不便对刘如倾说，便应付道：“圣心难测，兴许是我猜错了，妹妹可别在外面浑说。”
刘如倾颔首道：“嫔妾明白，在咱们宫里闲来无事，听来和娘娘说说嘴而已。可当真是为难了皇上，请安旻王入宫议事之余，还要在后宫做戏，竟无半刻舒心了。”
安檀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喉中似堵了一口气一般的不舒坦，沉吟片刻才问道：“皇上近日并未召幸嫔妃，反而日日都要请安旻王入宫议事吗？”
刘如倾并未察觉安檀的神色，便笑答道：“可不是呢，素闻皇上器重安旻王，这些日子嫔妾愈发瞧的真切了，虽谈不上日日传唤，但这些日子安旻王总是日日向皇上与太后请安的，横竖安旻王入宫无须请旨，倒也便宜。”
安檀心头一动，已觉异样，心知恐怕近期将有大事。面上不便露出，便掩饰笑道：“你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两人正闲闲说笑见，便闻窗外有人争吵之声，安檀转眸一瞧，不由暗自蹙眉，刘如倾见安檀神色不对，也向窗外看去，“娘娘，是戚容华。”
一种难言的不安感顺着挺着的脊背传入后脑，安檀道：“我不便出去，顾怜，你去瞧一瞧。”
顾怜依言去了，过了片刻便急急闯入殿门，带回一阵热的让人晕眩的风，“娘娘，昭妃正在翊坤宫对容小主用刑，娘娘快去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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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早已卸去妆面，半倚着枕在一侧手臂上，如墨青丝随意披散着落在枕上与塌上，手指绕过一缕青丝，一圈一圈的绕着，如玉将安檀睡前常饮的酪子搁在案头小几上，柔声对安檀道：“有一件事要请娘娘的主意。二少爷的新妇今日已过了门，归宁后便也该来给娘娘请安的，娘娘若是要见，少不得要给二少夫人手书一封，也要知会尚宫局请他们提早备着了。”
安檀微微一怔，发丝卷在手指上勒出微白的痕迹，旋即放开来，手指便又恢复了血色，安檀撑着身子坐起来道：“我倒忘了今儿个是书崇的大喜之日，分明早上还记得，眼下事多，竟是疏忽了。聘礼可都送去了吗？”
如玉给安檀身后垫了软枕，便点头头道：“娘娘早吩咐过了，宋义又谨慎记着，并不曾误了礼数，只是原本娘娘给二少爷与新妇的祝词没有现成的，又没来得及向娘娘请，宋义便套了寻常的祝词，宣罢便回来了。”
“倒也罢了，原不是十分要紧的，只是终究留下些遗憾。”安檀此时想起十分愧疚，心底更有几许粘腻的不快，便道，“眼下我这样，不必叫萧氏前来请安了，过些时日吧。”安檀沉吟片刻道，“过些时日让杜氏一并过来，她虽为妾侍无觐见之荣，但终究是大家千金，既做了书崇的枕边人，我细瞧瞧也好安心。”
如玉应下，见安檀一味怏怏的，便劝说道：“娘娘不必担心，皇上虽说禁足，却也并非当真恼了娘娘袒护徐美人之事，只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信，再加上昭妃事事攀扯娘娘，皇上才下旨禁足娘娘，说到底，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安檀勉强勾起一侧的唇角，象征性的一笑，对如玉道：“我自然不担心这个，如今皇上对韦氏的态度始终是敷衍居多，又怎会偏信她的一面之词？皇上疑心徐美人情有可原，我一心想要保她们二人性命，如此倒是遂了心愿，只我心中不快的是把姝儿牵扯了进去。性命攸关，我实在不能放心，眼下我困在宓秀宫中，需找一个妥当人帮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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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摇摇头道：“想要保全姝儿，便要先保护徐美人的胎儿。可见皇上心思细腻缜密、滴水不漏，皇上是瞧准了她们二人姐妹情深，若是徐氏自堕胎儿，必然会牵扯虞氏，如此一来，徐氏便不敢轻举妄动；以防是我从中作梗，便顺水推舟允诺姝儿所求，以此牵制我；姝儿与虞氏性命之忧，定会拼死保护徐氏的胎儿，让旁人无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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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的睫毛微颤，缓缓的垂下去，淡淡道：“他心里不愿疑我，才这般草草结案，只是愿不愿与疑不疑终究不同。皇上做的这样周密，倒也难为了他周全众人，却不知徐美人从太后手指缝中捡回半条命来，俨然是众矢之的，又岂有万无一失之说？”安檀缓一缓精神问道：“尹初温何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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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暗自算一算，摇头道：“尚有六日，来不及了。眼下我禁足不能出宫，连累着你们行动也被人时时盯着。倒是尹初温掌管尚食局上下，各宫用度虽不必样样经手，却可以事事留心，平日里随意走动也无人计较，她又懂些医术，由她照拂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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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抿唇一笑道：“你的鬼机灵也愈发多了，如此甚好。让顾怜去吧，由着她闹一闹也好让阖宫知道咱们请尹初温过来名正言顺。你不说我倒忘了，如今这宓秀宫中还有一位刘德仪，如此本宫与尹初温便不必相见，省的落人口舌，你将本宫的意思细说与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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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看到安檀唇角抿起一缕淡笑，方放宽了心，也不多问，便服侍安檀用了那一碗酥酪，歇下不提。
那日的事几日之后，刘如倾缓缓推动着轮车来到昭阳殿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昭阳殿的繁华盛景，珠翠满楼，贵不可言。刘如倾眼中的艳羡一闪而过，随即被黯然掩盖过去，她轻声问安檀道：“元妃娘娘是否恨极了昭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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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终于放下手中的琴谱，看着刘如倾道：“恨与厌，终究是不同的。她做了那样多伤天害理的事，偏本宫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如何肯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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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捻着棋子淡笑，“尚宫局何来这样大的胆，妹妹当我的三妃之首是白做的，宓秀宫的份例尚宫局自然不敢克扣。想是如今我被困于此，便由得翊坤宫的那一位欺辱了。”
刘如倾挑一挑眉，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她也忒嚣张了些，竟也敢插手尚宫局的公务，愈发了不得了，如今在宫里贞慎夫人与熙妃娘娘也避着她，位分低的嫔妃愈加不敢招惹。只恨她能说会道，也难为皇上肯偏信她。”
一枚子轻敲在棋盘上，安檀抬起眼眸，脸上的笑容清浅了许多，“皇上若是当真信她，如今本宫也不只是禁足了。近日连贞慎夫人与熙妃也不理会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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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她吧，”安檀反而心中畅快，含笑道，“皇上已下旨将歧广王手中上京禁军的兵力撤去大半，尽数移交到安旻王的手中。明眼人都瞧得出，歧广王的势力渐微，相比韦氏如今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歧广王一倒，她娘家便再无人替她撑腰了。”
刘如倾听着安檀话中有话，便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故意纵容她？那么之前……”
安檀深知有些事不便对刘如倾说，便应付道：“圣心难测，兴许是我猜错了，妹妹可别在外面浑说。”
刘如倾颔首道：“嫔妾明白，在咱们宫里闲来无事，听来和娘娘说说嘴而已。可当真是为难了皇上，请安旻王入宫议事之余，还要在后宫做戏，竟无半刻舒心了。”
安檀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喉中似堵了一口气一般的不舒坦，沉吟片刻才问道：“皇上近日并未召幸嫔妃，反而日日都要请安旻王入宫议事吗？”
刘如倾并未察觉安檀的神色，便笑答道：“可不是呢，素闻皇上器重安旻王，这些日子嫔妾愈发瞧的真切了，虽谈不上日日传唤，但这些日子安旻王总是日日向皇上与太后请安的，横竖安旻王入宫无须请旨，倒也便宜。”
安檀心头一动，已觉异样，心知恐怕近期将有大事。面上不便露出，便掩饰笑道：“你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两人正闲闲说笑见，便闻窗外有人争吵之声，安檀转眸一瞧，不由暗自蹙眉，刘如倾见安檀神色不对，也向窗外看去，“娘娘，是戚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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