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锦帛裂（3）
那薄薄的纸卷中透着黑色的墨迹，南楚知道，那其中样样都写着“风平浪静”四字。南楚登时腿脚酸软，跪亦跪不住，满心的慌乱化作喉间更咽，俯在地上深深叩首，“南楚知错了，还望堂姐宽宥！”
写意看一眼之湄的怒容，忙上前扶起南楚，赔笑道：“堂小姐别怕。主子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这宫里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指不定哪一件就是极要紧的，堂小姐哪怕不愿做，便是告知夫人只言片语都使得，反而次次风平浪静，主子就是再稳重，也不免着急。”
贞慎夫人身边写意最是妥帖，她既能这样说，便是之湄的意思。南楚亦不推辞，就这写意的手起了身，略站了一站才止了抽噎，又满含歉意的福身道：“堂姐的意思南楚晓得了，从前是南楚固执，不明白堂姐未雨绸缪的心意，往后定不会让堂姐失望。”
“坐吧。”之湄闻言语气已缓，“你今日晓得了，也为时未晚。熙妃与皇后在盘算什么？”
南楚素知之湄待她不算亲厚，却是极明事理的人，但凡是实话，便没有怪罪的，便摇摇头，照实道：“南楚也知之不详，只是熙妃仿佛是在为皇后身后之事做打算，而且……”南楚有些难堪，正见之湄瞧她，便续道，“熙妃说，皇后仿佛早知道自己已是风烛残年。”
之湄初是拧眉，片刻却又浅浅一笑，“看来熙妃与皇后谋划，已是有一阵了。既如此，今日怎么又这样急切，甚至不顾后宫耳目，与你调换了去拜访？”
南楚道：“是因为元妃，”说着又是一笑，换了称呼，“是怀元夫人。因元妃骤然晋封怀元夫人，熙妃恐怕日后念瑾更受冷遇，心中不安，便去向皇后求助。”
之湄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出来的匆忙，说这几句我心里便有数了。”
南楚也知不便久留，便福一福身子便要告退，却是之湄将她叫住，“从前我逼你太紧，你心有不愿也是人之常情。从今往后，你若是不愿做便不必做，我不会为难你，只是我们的关系尚且不可戳破，明白吗？”
如今南楚对之湄的为人处世之道甚为敬佩，便如是听从，不敢违拗，又谢过几句，便匆匆而去。却见之湄重新执笔，写意看着主子平静的神色，揣测主子的心意道：“主子实在是委屈。”
之湄却不解，“委屈什么？”
写意亦不解，“元妃娘娘即将晋封怀元夫人，与主子并尊，主子心中难道不难过吗？无论是论子嗣，还是论功劳，都该是主子最尊。元妃不过是占着皇上喜欢。”
“可那就足够了，不是吗？”之湄却是笑了，写意看来，这笑中并无苦涩，却是寻常的情绪，“你眼中元妃不过是因为皇上喜欢才有此优待，却不知她是何等敏迅之人。她能在叛军压城与身负流言之时坦然站在皇帝身边，她的胆识与胸怀便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写意拿起墨石，在砚台中轻轻研磨，“可这些，主子也能做到。”
“或许吧，”之湄道，“但我没有这个机会，她有，亦能把握，且做的合宜，便是她的本事。元妃这个人，除了行事张扬些，却也没有什么旁的缺陷。虽得宠亦不以为傲，虽知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两也不以此作威作福，倒是肯明事理又颇重情义，寻常不会行害人之事，因此本宫倒是很愿与她做一对姐妹。”
写意笑道：“奴婢不过随口一提，到让主子对怀元夫人这般赞不绝口起来。主子喜欢，奴婢也跟着主子一并喜欢就是了。”
之湄笑一笑，便也不再言语。香炉中焚着瑞脑香，在深秋的寒意中带来一丝温润的舒适。研磨声细细，没有扰乱流畅的思绪。之湄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疏淡。她顿笔，轻轻地语气似是一叹语气仿若潺潺泉水，清泠而舒缓，“这宫里，恐怕是要变天了。”
写意并没有在意，却见之湄笔锋稳重，丝毫不乱，“去把那件事透露给怀元。”
写意一惊，墨石一侧，已在手上染上一片漆黑，她不明所以，只说主子此举太过草率，急切道：“主子这是做什么？一旦透露给怀元夫人，必然又是一场误会，损及主子。这宫里形势即便要变，又同主子与怀元夫人交好有什么相干？主子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扰？”
之湄搁下笔，看向写意，淡淡道，“你可知熙妃这样急切去找皇后，是为着什么？”写意一时被问住，之湄缓声解释道，“若仅仅是因元妃晋为怀元夫人，便如此诚惶诚恐，她又怎堪协理六宫的大任？倘若是从前三人相互牵制对垒的局面，即便元妃晋位夫人，气焰如日中天，熙妃亦不会以为怵，甚至还能与我争夺主理六宫的大权，有一丝平衡，她亦不至乱了方寸。但如今怀元与我并尊，倾轧之势已成，反倒是熙妃孤立无援，是而如此惊慌。”
写意亦冷静下来，“您要维持后宫的安稳，这也罢了，但您与怀元夫人联手，自然攻无不破，何须担忧呢？”
之湄摇头道：“只是熙妃的性子，本就易忧患过度、患得患失，身边有一个薛婕妤，听南楚的意思，竟很有些争权夺利之心，物极必反，若是将她们逼得急了，难保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况且皇后已不久于人世，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皇后逝世，我们三人便是身处漩涡之中，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我与怀元联手，恐怕也难以抵抗各方诋毁。即便顶的住，也必然内耗过重，让旁人平白占了便宜。倒不如三人相互抗衡，让宫里的人看看热闹。”
写意这才深深叹气，方觉主子深谋远虑更胜从前，不由心服口服，只叹气道：“奴婢明白了。只可惜主子与怀元夫人刚刚冰释前嫌，如今告诉了她，恐怕又有的闹了。”398小说
之湄捡了之前的话，笑道：“这件事一日亘在我与怀元之间，我们的关系便一日不算冰释，与其日后被有心人拿来利用，倒不如我如今挑明了，也好提前谋划。”
写意道：“是，奴婢这就去办，只是怀元夫人一旦发作，熙妃那边恐怕也要与夫人闹将起来。”
贞慎夫人含一抹浅笑，“怀元要怎么做，便都由着她。要我说，竟是一并发作才是最好。熙妃一向性子温吞，又有些偏激，并非可以共谋之人，本宫亦不屑与她共谋。”窗棂上突的传出声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躁动起来。是雨水倾盆而下，带着寒意席卷这最后一丝暑热，将冬天的寒意迅疾的带来，之湄怔怔的看着窗外，叹道：“又要入冬了呢。”
这雨一下又是三四日暗沉的光景，人人慵懒避之不及，就连永巷都少有人迹。然而有些流言却并没有因大雨而停歇，反而如火如荼的传播在宫嫔吃茶闲谈中和宫人的眼神交汇中。怀元夫人的气势如日中天，皇上今日许她并肩站在太极殿前，来日也能将她光明正大的从奉天门迎入宫中。这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仿佛这凤座已是怀元夫人的囊中之物。加之凤仪宫的病势愈传愈烈，几乎不能醒来，那些流言便像长了脚一样跳跃在琉璃宫阙间。
如玉领了月例银子回来，正在炉子边上烘干身上的潮气，却见暖阁中，安檀坐在窗下呆呆得望雨，不由心疼，潮气渐渐驱散，如玉奉了一盏茶到安檀的手边，将已冷了的茶替换下来，唤道：“小姐……”
自婚期已定，如玉便照旧称呼，只有外人面前才唤一句娘娘。在她看来，她能整日这样陪伴着安檀的日子，不多了。安檀经她这么一换，便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极明丽耀眼的笑容来，全然没有忧愁之态。
“正巧你回来，你的婚期将近，我瞧了瞧你的嫁妆，竟也备得差不多了，过会子让宋义和小怀子抬进来，你略作清点，便上了封条先存在库里去吧。”
每每谈及婚期，如玉都是心里一酸，此时更是想哭。只这是喜事，不好落泪，便道：“原来小姐在想这事，奴婢还以为小姐为着宫里的流言烦心呢。”
安檀却是美目一样，有风采飞扬的艳光四射，“那些话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如玉微微愣怔，“小姐？”
安檀却已垂眸一笑，眼中的明艳也被抿去，笑道：“我同你玩笑呢。”
那一抹明艳如同一道明媚的光影照亮在如玉的心间，她惊觉，她的主子，未必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素来不显不露，又或是皇后与她说了些什么，让安檀有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如玉只觉不安，单膝蹲在安檀膝头，低声问道：“小姐，奴婢的婚期可以延后，奴婢并不在乎，奴婢还想再陪伴小姐一段时间。”
安檀笑着去摸如玉的额头：“傻丫头，胡说什么？真是疯魔了。圣旨赐婚岂是儿戏，由着你想嫁便嫁，不想嫁便不嫁了？”说着也面色肃然道，“你放心吧，我会谨慎的。”
如玉摇摇头道，“可奴婢不放心小姐。奴婢即将出宫，有些话也不敢对小姐隐瞒，索性一并说了才安心。小姐，奴婢冒昧问您一句，那个位置，对您而言，重要吗？”
安檀一时被问住，有些怔怔，可是这样一想，便知如玉话中的含义。如玉道：“自入府以来，奴婢日日都在小姐身边，小姐当局者迷，可奴婢瞧的最是清楚不过，皇上对于小姐的心思，与对待其他女人的心思都不一样，那样的心意，与小姐是什么身份绝无半分关隘。”
这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安檀陡然清醒，她也不知怎么了。似乎与皇后说了片刻的话，这样争权夺位之心便如同遇了油的火熊熊燃烧起来，竟然让她不知所措。她握住如玉的手，感慨道：“我是疯魔了，竟然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
如玉却是摇摇头道，“小姐有这样的心思，并非是坏事，反而对小姐大有助益。宫里风云突变，小姐只有存着心，方能提起精神抵御明枪暗箭，即便要争，也是争一个平安顺遂即可，再有多者，争之无益。这世间的事，求而不得，再寻常不过了。越是强求，却是得不到。奴婢只怕小姐掉入死环中被束缚，再难出来。”
被禁锢的思绪骤然被打开，安檀只觉柳暗花明，连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顿时身心舒畅愉悦，再无晦暗。她拉着如玉起身，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因素日做活粗糙的掌心并未让安檀感到不适，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她低低道，“我明白了，如玉，没有你在身边，我可该怎么办？”
如玉生怕她又伤怀流泪，忙捧起她的脸，却见她微微含笑，便舒了一口气，也笑道：“皇上特谕，奴婢成婚之后仍可来服侍小姐，只是与婚配过后的女官一样，每日领牌子进宫便是，虽不可朝夕相处，但奴婢总会日日来陪伴小姐的，再不济，还有顾怜呢。”
安檀轻轻一叹，“顾怜这丫头……她还是有些气性和主张的，只怕她日后主意太大，反而是害处。”
如玉却是笑道：“这有什么？奴婢自会帮小姐悉心打点。顾怜还小呢，奴婢是从小跟着小姐长大的，刚进府那会儿，也不少与小姐争执，更何况顾怜呢？小姐的好，顾怜总有一天会晓得，小姐安心。”
这样宽慰之下，安檀便也将此事搁置一边，笑道，“你做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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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道：“是因为元妃，”说着又是一笑，换了称呼，“是怀元夫人。因元妃骤然晋封怀元夫人，熙妃恐怕日后念瑾更受冷遇，心中不安，便去向皇后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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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一时被问住，有些怔怔，可是这样一想，便知如玉话中的含义。如玉道：“自入府以来，奴婢日日都在小姐身边，小姐当局者迷，可奴婢瞧的最是清楚不过，皇上对于小姐的心思，与对待其他女人的心思都不一样，那样的心意，与小姐是什么身份绝无半分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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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却是摇摇头道，“小姐有这样的心思，并非是坏事，反而对小姐大有助益。宫里风云突变，小姐只有存着心，方能提起精神抵御明枪暗箭，即便要争，也是争一个平安顺遂即可，再有多者，争之无益。这世间的事，求而不得，再寻常不过了。越是强求，却是得不到。奴婢只怕小姐掉入死环中被束缚，再难出来。”
被禁锢的思绪骤然被打开，安檀只觉柳暗花明，连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顿时身心舒畅愉悦，再无晦暗。她拉着如玉起身，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因素日做活粗糙的掌心并未让安檀感到不适，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她低低道，“我明白了，如玉，没有你在身边，我可该怎么办？”
如玉生怕她又伤怀流泪，忙捧起她的脸，却见她微微含笑，便舒了一口气，也笑道：“皇上特谕，奴婢成婚之后仍可来服侍小姐，只是与婚配过后的女官一样，每日领牌子进宫便是，虽不可朝夕相处，但奴婢总会日日来陪伴小姐的，再不济，还有顾怜呢。”
安檀轻轻一叹，“顾怜这丫头……她还是有些气性和主张的，只怕她日后主意太大，反而是害处。”
如玉却是笑道：“这有什么？奴婢自会帮小姐悉心打点。顾怜还小呢，奴婢是从小跟着小姐长大的，刚进府那会儿，也不少与小姐争执，更何况顾怜呢？小姐的好，顾怜总有一天会晓得，小姐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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