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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故人

小说:嗣兄作者:程十七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6-05 11:11:19
许长安大惊,  来不及多想,快步来到他身前,神色诚恳,  言辞急切:“三公子,  我,  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她的手甚至不小心抓住了皇帝的手臂。

        因为这么一个动作,皇帝身后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步,  同时抬手按在了兵刃上,蓄势待发。

        许长安见状,吓了一跳,  心如同擂鼓,匆忙缩回手去。

        她怎么能忘了?这是皇帝,  哪能容她造次?

        看在皇帝的眼中,  则是她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  嫣红的面容霎时间变得苍白,  连樱唇都褪去了血色。他垂眸扫了一眼被她碰触的地方,心里蓦的一软,长眉一挑,挥手令侍卫后退了两步,放轻了声音:“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我……”许长安心念急转,  朝堂大事她关注的也不多,  哪能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她只是想让皇帝打消去金药堂的念头啊。

        于是,  她压低声音,  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眼中隐隐流露出期待与小心,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地说话不便,  还请三公子移步。”

        “嗯?”皇帝轻笑,  声音透着几分慵懒,倒真的随着她换了方向,饶有兴致,“去哪里?”

        见目的达成,许长安心内惊喜交加,竟还有些不敢相信。

        居然真的就这么成了?

        可是她能带皇帝去哪儿呢?又跟他说点什么呢?她说什么话才显得重要还能让他忘掉去金药堂这件事?

        许长安试图拖延时间:“可能路程有一点点远,在城西呢……”

        皇帝眉梢轻挑,气定神闲:“无碍,我今日有空,也有马车。”

        他何尝看不出她的异常?但在他看来,她此刻眼珠微转的模样,要比之前的一脸敬畏,生动多了。

        许长安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心思转了又转,最终咬一咬牙,只能赌一把了。她点一点头,做出放心的模样:“那就好。”

        但很快,她就觉得不好了。

        因为她没想到,行走数步后,皇帝竟真的带她到了一辆马车前:“上车吧。”

        这马车外观还算普通,并没有皇家徽记,可也着实富贵。

        许长安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不,民妇怎敢与三公子共乘一车?”

        她感觉事情正在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见她退缩抗拒,皇帝心里一阵不快。他面色微沉,声音极低:“许娘子是要抗旨?”

        抗旨这个帽子即将扣下来,许长安还能怎么办?只得口称不敢,硬着头皮上车,耳边隐隐听得皇帝一声轻笑。

        还好这马车宽敞,许长安缩在角落里,端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倒也没为难她,自顾自闭目养神,仿佛当她并不存在。

        鼻端隐隐能嗅到龙涎香的气味,许长安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恍惚。

        其实很久以前,他们也曾共乘一辆马车,不过那是她主动要求,蓄意为之。那时候的他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完全招架不了。

        现在想想,好像情形颠倒了,但又不完全是。

        她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对她的态度不一般。可她猜不出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对未知的担忧让她心中不安。

        是记起什么了?还是别的原因?或者单纯只是他们皇家人都比较热情?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万事小心,先别自己吓自己。

        许长安缓缓吐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皇帝心里并不像他表现的这么淡然,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他却捕捉不住。

        他对自己说,不用急。等暗探把她的底细查清楚,所有的谜团就都能解开了。

        马车往城西而去,根据许长安的要求,在济病坊门口停下。

        许长安率先跳下马车,动作干净利落。

        看见“济病坊”三个大字,皇帝有些意外:“许娘子要我来的,竟然是这里?”

        “是啊,就是这儿。”许长安点一点头,脸上笑意融融。

        济病坊的门关着,许长安轻轻敲了三下门,转头对皇帝说道:“我听说本朝设有孤独园、慈幼局和济病坊。孤独园收容孤寡老人,慈幼局抚育孤儿,而济病坊则是收留一些病人。朝廷出资,富人也捐款,就是为了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一口饭吃。”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在湘城时,曾听人说过,当时还不太相信,想着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到京城后,亲眼看见济病坊,心中不免震撼,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所在啊。”

        她自小学医,看惯生死,却也无法彻底硬下心肠。犹记得她初学医时,存的念头是治病救人。她见过不少因为生病而被家人放弃的,比如她身边的小五就是。

        而这个济病坊的男男女女,都是为病痛折磨,被亲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有这里收留他们,也是一桩好事。

        皇帝眉头挑了一下,漆黑的眸中漾起浅浅的笑意,他慢条斯理:“那你知道,这是谁让建的吗?”

        许长安下意识就要摇头,忽的心中一动,福至心灵,试着猜测:“是,三公子吗?”

        “嗯。”皇帝云淡风轻,“六岁时读《礼记·礼运篇》,向父亲提议,矜孤恤穷,敬老养病。当时年纪小,说愿拿出自己私库里的所有银钱。父亲竟然也同意了。”

        他唇角微微勾起,眸中闪过怀念之色。

        父皇所有子女中,最疼爱的就是他了。

        得知这济病坊竟是面前之人的提议,还是他六岁稚龄时,许长安甚感震惊。

        皇帝拂了她一眼,淡淡地问:“怎么?你们湘城没有吗?”

        许长安愣怔了一下,如实回答:“听说我们省城有,但是在湘城还真没见过。”

        湘城只有一个育婴堂,和慈幼局差不多。但是别的,还真没有。

        皇帝双目微敛,轻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说话间,济病坊的门已被打开。

        开门者是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婆婆,一眼看到许长安,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热情极了:“啊,原来是许大夫来啦。快里面请吧!”

        许长安含笑冲其点头致意:“张婆婆。”

        两人显然是熟识的。

        “咦,这位郎君就是许大夫的夫婿吗?真是一表人才啊,那怎么说来着,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啊!”张婆婆目光一转,看见了皇帝,两眼直放光,“许大夫,没想到你长得好看,夫君也这么英俊啊。”

        许长安眼皮突突直跳,心说这怎么使得?她下意识去看皇帝的神色,对方并不着恼,只偏了头看她,眼神颇有些高深莫测。

        这模样,倒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似当年失去了记忆的少年。

        许长安无暇多想,赶紧解释:“不不不,张婆婆误会了,这位是沈三公子,不是我夫婿。”

        “啊?误会?不是两口子啊……”听说他们不是夫妻,张婆婆露出失望的神色,又作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看我,老眼昏花,嘴巴又快,还没搞清楚情况呢,就乱说话。许大夫别生气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许长安不想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

        几人已进了济病坊,包括那两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侍卫。

        张婆婆瞥了他们一眼,看他们长得凶,也不敢多言,就继续跟许长安说话:“许大夫今天又来送药吗?上次的药还有很多呢。”

        金药堂别的不多,药材不少。

        许长安得知有这么一个地方后,曾经带着儿子来过几次,捐一些常用的草药,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

        每个人在不同的时期,都会有不同的想法。教她医术的张万年大夫曾经说过,只要是治病救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数年前她对此嗤之以鼻,因此她绝对不能放弃金药堂,为此不惜用尽手段。后来她发现,其实没有祖业,她自己也可以凭本事闯出一片天。只不过年少气盛的她,很不甘心罢了。

        她从不后悔自己的举动,也不觉得当年有错,只是手段稍微偏激了一些。

        这几年来,金药堂发展的很好,许长安时常免费为贫苦百姓赠药,甚至遇上时疫,她还会捐献药草。到了京城,这个习惯也没改变,还带上了文元一起。

        不过这次,她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不是的,今天没带药,我就是顺道来看一看。”

        “啊,那也挺好,也挺好。”张婆婆笑了笑,“难为你还记挂着。”

        许长安到底还是不想空手来这么一遭,摸遍袖袋,只摸出了几两碎银,脸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带的不多,拿去给他们买些吃的。”

        主要是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带钱啊。

        皇帝留神看着她,见她尴尬局促,不由地轻笑出声。然而自己伸手去摸袖子,却摸了个空。

        他唇角笑意微凝,抬眼默默看向身后的侍卫。

        后者会意,立刻掏出银子,恭恭敬敬奉上。

        皇帝不说话,只动了动下巴。

        侍卫干脆将银子交给张婆婆:“我们家公子给的。”

        张婆婆忙不迭接过,道了谢:“沈三公子名讳是哪个字啊?在咱们济病坊,这捐药、捐银的人家,都是要记下来的。”

        “记许娘子名下就行。”皇帝神色淡淡,“不是她,我今天也不会来这里。”

        此时还在院中,能看到两三个面如菜色的病人在晒太阳,房里隐隐传出病人的呻/吟,偶尔还有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而发出的低呼。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侍卫也面露不忍之色。

        济病坊中自有大夫,但病人多,有时会忙不过来。

        许长安每次来济病坊,都会顺道义诊一会儿。这回没带药,帮忙看会儿病还是可以的。

        她直接走上前去,帮着看诊。

        稍微远离皇帝一些,又是从事自己熟悉并擅长的事情,许长安不知不觉自在从容了许多。

        冬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为她的身形添上一抹温柔之色。

        皇帝目光幽深,负手而立,感觉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和什么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有皇帝在,许长安不敢耽搁太多时间,帮了一会儿忙后,她就洗了手,向他走去。

        皇帝轻声问:“你经常来这里?”

        “有时候会来送点药,帮帮忙。”许长安诚恳说道,“多亏朝廷让他们有一个可安身的地方。三公子,谢谢你啊。”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却是最后的避风所。

        皇帝眼神微动,只说了一句:“走吧,去慈幼局看看。”

        慈幼局也在城西,距离济病坊不算太远。听皇帝主动提起要去这里,许长安惊讶过后,甚是欢喜。

        这会儿已不早了,如果去一趟慈幼局,出来只怕都要天黑了。那么,大概就不会再去金药堂了吧?

        思及此,许长安精神一震,兴致高昂。她重重点头:“嗯,好呀。”

        见她语气轻快,皇帝眉梢一挑,没有说话。

        重新坐在马车中,许长安心情放松了不少,唇畔也漾起了浅浅的笑意。

        皇帝都能察觉她心情的好转,不禁侧目,瞧了她两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相比起愁云惨淡的济病坊,慈幼局要热闹不少。三三两两的孩子玩耍打闹,有的年纪跟文元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一些。

        许长安看着看着,忍不住心生感慨。她轻声道:“皇上体恤百姓,是百姓之福。如果各地都能如京城这般就好了。”

        皇帝声音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地坚定:“会的。”

        初时许长安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阻止皇帝去金药堂,可这会儿觉得,若能各州各县都能如此,那真是一件大大的幸事了。

        对于慈幼局,皇帝并不陌生,他身边的不少暗探、侍卫都是孤儿出身。

        比起济病坊,他明显更看重这里。

        他眼神略动了一动:“许娘子,你所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是啊,还请三公子原谅我的冒犯。”许长安自是点头承认,不然她那会儿还能想到什么事呢?

        皇帝理了理袖口,意味深长:“冒犯谈不上,只是没想到原来许娘子还有这样的胸襟与情怀。”

        许长安赧然一笑,垂下头去。要不是情况特殊,她纵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跟皇帝提啊。还不是没办法了吗?

        走出慈幼局时,正夕阳西下,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走吧,送你回金药堂。”

        皇帝声音不高的一句话让许长安心里一紧,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说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该回家去了。这也不顺路啊,我可以自己赁一辆马车回去的。这附近就有车行。”

        “这怎么能行呢?”皇帝似笑非笑,“你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

        许长安暗说不好,倒忘了这一层了。不过她很快就道:“没关系啊,到家再给也是一样的。”

        皇帝微眯起眼:“把你带出来,自然要送你回去。何况我还没去金药堂坐一坐呢。

        许长安有些欲哭无泪,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去金药堂这件事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四年前。

        当时也是这般,她使出浑身解数折腾了一通,他还是咬牙说,拿她当妹妹。

        和今日的场景看似不同,可实质基本没有分别啊。

        皇帝声音渐低,语气也略略危险起来:“怎么?许娘子这般不情愿,莫非金药堂里有什么东西,是我见不得的?”

        她以为他看不出她在推三阻四么?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好奇,那么现下,他是非去不可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许长安矢口否认。心里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并没有瞒过皇帝的眼睛。

        “那就走吧。”皇帝没再给她反对的机会。

        宫里用来驾车的马,都是千里良驹,行得极快。

        许长安在车厢内,离家越近,心中的不安越浓。

        两人先后下了马车,皇帝径直朝金药堂而去。

        此时暮色四合,金药堂外的灯笼已经挂上了,照得门口亮堂堂的。

        眼看着避不过去了,许长安索性将心一横:“三公子!”

        皇帝驻足回眸,眼皮微动:“嗯?”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许长安快步跟上,半真半假说道:“其实,其实不是我不想让三公子去金药堂,而是因为,因为公子的容貌,有些像我一位故人。我怕店里的伙计错认,冲撞了公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希望能用“外貌相似”来打消他的怀疑。

        她自我安慰,皇帝不记得那段往事,那么应该不会认为他自己就是承志吧?可能只会以为是长得像而已?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她不应该太杞人忧天的,反倒会惹人怀疑。

        听了这番话,皇帝心中有惊讶,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疑念浮上心头。

        容貌像一个故人?意思是她生命中的确有个人长得跟他一样?那么是不是说他梦里的那些场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不是他的臆想?

        他的心狂跳着,一时间各种思绪百转千回。

        可若是别人的经历,又怎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梦里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他才对啊。

        换言之,他们真的做过那样的事?

        皇帝喉结滚动了两下,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深晦涩。他双目微阖,遮掩了眸中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毫无异样:“哦?不知许娘子说的,是什么故人?”

        许长安还未回答,就听到小五惊喜的声音:“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啊?”

        说话间,小五已从金药堂门口快步过来,像抱怨,又像关切:“少爷,你也真是,送高太医出门,这一送就不见人影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正要去高家找你呢!”

        他视线一转,落在少爷身侧的男子身上,呆愣了一下,直接瞪大了眼睛:“承,承志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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