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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颓唐

小说:醅酒饮刀作者:夭鲤字数:2155更新时间 : 2019-09-07 21:00:00
  夜弥是在陆忱拔刀的时候到的。

  她刚要举步拐出小巷,只见一个精瘦矮小的人推着堆满的独轮车叮铃咣啷撒腿跑过路口,显是在仓皇避雨。

  ……嚯,跑得还挺快。

  看方向,陆忱也该从那边——

  “铿!”

  突如其来,有猛兽出栏。

  凌厉杀机如影随形,狠逼那人而去!

  “唰!”

  一道青光如苍龙怒啸,山呼海应,黑夜风雨为之失色!

  伞下,夜弥的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

  ——这当然不是夜弥第一次看到陆忱拔刀。

  不久前在此间谷的野湖,他误把她当成刺客,对她出刀。

  第二次,今日在荻花镇口,他横刀示警,喝退了一帮起哄架秧子的江湖豪侠。

  夜弥再不情愿也得承认,他用刀的这两次,着实都是惊艳的。

  这人……真的很适合拿刀啊。

  陆忱冷而稳,一身气场仿佛能镇鬼神,使刀时就更冷。

  动作从容干净,又快又利落,像是以刀为指,可破冰扬雪,亦可乱叶拈花。

  他的刀术如美人,在骨不在皮。

  一种精确到毫厘的“控制”感,赋予了那把青刀极其独特的气质,让人见之心折。

  如是玉君子,雅正雍容,方圆规矩。

  又似浪荡客,起承转合,飒然得意。

  ……

  夜弥撑着伞,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风雨里的人如同一道狠辣的闪电,突进,腾起,怒喝,高举着长刀向前砍下!

  她睁大眼,无声地提起一口气。

  鬼刀惊风雨!

  恰如其分,犹有不及。

  在这一刻,夜弥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江湖人会因为“陆忱”这一个名字而仓皇逃散。

  她没见过陆忱这样拔刀,更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忱。

  太陌生了。

  失控。

  凶猛。

  悍利。

  磨牙吮血。

  毕露锋芒。

  不加掩饰的杀机,在瞬间破开眼睫,空气仿佛都生出了恶狠狠的倒刺。

  “……!”

  夜弥悚然色变!

  刺客的直觉无比清晰地告诉她:陆忱,是真的要杀人。

  不出意外,下一刻,他的猎物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他的头颅会被斩下,一腔子血会盘旋着飞溅,他的残肢会因为惯性继续向前移动,直到四五步之后才会软倒在地,然后再也不会爬起来。

  那可以想见的画面……让夜弥的手心激出了汗。

  伞柄如同扎根在掌骨,心跳顺着血肉传到掌心,她几乎感觉头顶的伞都在共振。

  ——不过是一个交睫,千般念头走马灯似的轰然滚过心头。

  而她最终选择钉在原地没有动。

  微抬起伞,嘴抿成一线,夜弥目光如针,盯死了那个黑蛟一样的人——

  一定……

  一定有理由。

  他既做了,就一定有缘由。

  赌了。

  ……

  “啊啊啊啊啊啊!!!”

  兔起鹘落。

  什么都发生了,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瘫倒在雨中的人惊声嘶叫,半空中的陆忱如受重击,踉跄坠地,刀“哐”地一声狠砸落地,铮鸣荡开雨滴。

  直到那个人鬼哭狼嚎地跑起来,干瘪狼狈的身影消失在空街尽头……夜弥手心一松,喉间吊着的一口气尽数送出,冷汗混着冷雨,湿透了重衫。

  远去的的猎物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凭借了怎样的运气,才能从这样的一刀下逃出生天,他只管不要命地往前跑,惊惧丧胆地大叫。

  “……救命啊……妖、妖怪杀人了……”

  夜弥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深色眼瞳里映着长街中央茕茕孑立的影子——只望了一眼,未散的惊疑复又卷过心头。

  那个人……

  似乎在发抖。

  在那野鸦一样的惨嚎声里,浑身湿透的陆忱拄着他的刀,垂下头沉默。

  方才那个劈下惊天一刀的鬼神,像浮冰一样散去了。

  光环和阴翳一并离体,最终只留下一副魂不守舍的躯壳。

  他很慢地转身,走回到赤马身旁,抬手去摸这温驯的动物。山鬼被他毫不在意地拖行在身后,刀身溅满了雨和泥。

  半刻之后,这个年轻人突然转身冲到路边,弯下身子开始吐。

  ——这个时刻,耳中眼里似乎再无声色,夜弥只能看见他紧绷的、痉挛的肩背。

  漫天冷雨如鞭,抽在陆忱的脊背,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那马靠近他,弯下脖子拿头去蹭他的脸,像是抚慰,也像怜悯。

  都是落水的动物……吗。

  夜弥吸了一口气,移开眼,不再看那个人。

  她沉默转身,刻意掩了声息,去比来时还要不露行迹。

  ……

  方才,在屋里看外头的风雨,夜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她想要带着热乎乎的鲜酿,去寻那一个将至之人。

  为什么呢?

  这酒肆的位置如此偏僻,第一次来的人很容易错过的。

  而且,被风雨和非善之辈缠了一路,应当正是身心疲乏的时候吧?

  烈酒入喉,会暖一些。

  就当……

  还他那一杯蜜糖水。

  “咔。”

  老旧的伞柄在她手心被捏出一声脆响。

  夜弥打着伞,猫似的闪身匿进了深巷,闭了闭眼,心里前所未有地泛起悔意。

  今日到底是不该再出门。

  做什么非要迎出来?

  梓月和北落师门都在此处,他说随后来,便一定有他的办法啊。

  一整坛的小白杏就在炉子上温着,还欠这酒葫芦里的几口么?

  实在是……

  来得不巧。

  啧。

  ……

  窥伺,是一种可以轻易满足人好奇心的行径——掀起一层光鲜面皮,看那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痛痒悲喜都是别人的,而捅破隐秘的快感和成就却是自己的。

  何乐而不为?

  而夜弥不是。

  她从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

  不磊落,不爽快,很猥琐,也很懦弱。

  她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窥伺他人隐秘时刻的看客。

  尽管撞破这一幕并非夜弥本意,可她不能否认,方才看见那个极其陌生的陆忱、那个从来冷定自持的人如此失态,她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竟是……

  竟是无法移开眼睛。

  温热的酒,在手中的葫芦里轻微摇晃,晃得人的心思都跟着不稳起来。

  “……”

  夜弥顿住步子,蹙眉立在伞下,轻呼了一口气。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那个在风雨里发抖的影子像是刻在了脑子里,让她感到烦乱不安。

  滴答滴答……

  写着两个红色大字的牌头正滴下雨水,一颗颗砸在她的伞上,微小震动传到手心,竟让人感到沉重。

  夜弥收了伞,却没有进去。

  她转过身,用后背抵着酒肆湿漉漉的门,望着黑洞洞的巷子口。

  半晌,她抬手拔了酒葫芦的塞子,一仰脖,喝了满满一口小白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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