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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天下四绝:白凤

小说:风楼断翎传作者:雨阙字数:5026更新时间 : 2020-08-18 22:00:00
  柳沉沧有些不耐烦地看向阮高士:“你说什么?”

  他所站的地方是少林寺后院围墙,阮高士则是在滚地五龙所搭的草棚中,两人相距颇远,可这几个字仍稳稳送出,盖过惨叫之声,整个山谷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忘苦心中一凛,也没预料到柳沉沧内力居然如此雄浑,和自己激战这半日之后,精力还如此沛然。自己毕竟年老,若长期纠缠下去,未必便不会输,不由得大为忧虑。

  阮高士却才不管,目光中仍满是怨毒:“阮高士之所以一直帮你跑前跑后,三成是为了你给的钱多。另外七成,却是为了和你的尘霜血一较高下,看看谁的暗器才是天下第一。可是已经八年了,你半点没有和阮高士比试的意思。好不容易答应,说今日要让阮高士动手亮相,怎么还下什么狗屁半缘丹辅料,那不是信不过阮高士吗?不是看不起阮高士吗?”

  他话声可比柳沉沧响得多了,但很快淹没在了谷中的人声里。

  柳沉沧说什么也没想到,阮高士突然生气,居然是为了这个,此人对于暗器的痴迷,真可以说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随即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阮高士啊阮高士,我柳沉沧这辈子只服三个人,冷画山算一个,忘苦和尚算一个,还有那完颜阿骨打也算一个。看来今日,阮高士要算第四个了。”

  此言一出,叶斡、吕心和三邪子、摩礼迦,脸色立时异变,断楼和完颜翎也相顾愕然。冷画山是天下四绝之首,忘苦大师是公认的武林泰山北斗,柳沉沧服这两个人,那是应当应分,不丢颜面。完颜阿骨打更不必说,那是大金开国皇帝,女真族的英雄,完颜翎和断楼均觉受了柳沉沧一个服字绰绰有余。可阮高士算什么东西?泰山派叛徒、东喀喇汗国叛将、善使暗器的阴险小人,居然也配越过在场诸多豪杰,让柳沉沧公开称服?

  便是阮高士也是愕然,一张污泥下的脸色忽红忽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你服阮高士,那是什么意思?”柳沉沧道:“阮高士,你自己也说了,这灵鹫宫的生死觞只要横使蛮力,或者暗中偷袭,任谁都会中招。只能叫做“暗人”,哪里当得起“暗器”二字?”

  阮高士没想到柳沉沧也对暗器做此番解释,点头赞道:“对极了!确是如此!暗器者,乃器之暗,非人之暗。若非得让人藏在暗处偷袭才能发出,那算什么狗屁暗器?只有就算站在明处,发出来还能让人浑然不觉的,那才叫真正的暗器。”

  断楼听了,不禁一怔。完颜翎道:“你想说,阮高士虽然为人混账,可于暗器之道却实有真知灼见,对不对?”断楼笑道:“你是在我心里安了一双眼吗?什么都瞒不过你。”

  完颜翎哼一声,又叹一声道:“其实明刀也好,暗箭也罢,都是要取人性命,说穿了也没什么分别。可惜阮高士走火入魔,不分善恶,不惜为人鹰犬、为虎作伥,做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不然,他也必能成为一代武林宗师。”断楼点点头,深以为然。

  柳沉沧道:“是啊,所以不论我下不下半缘丹,也不论这生死觞如何厉害,终究是毒药而已。可阮高士却以其无双才智,以秀发为依,清风为凭,造出今日嵩山坳中一番阴雨阳絮的奇景。当今天下,若以暗器而论,柳某愿推阮高士为天下第一!”

  阮高士一下子呆住了,许久之后,竟忽然一抽鼻子,哽咽起来,颤抖道:“你……你不用尘霜血和阮高士比试,便……便自甘下风了吗?”柳沉沧笑道:“柳某的尘霜血,一次只能打一人,至多打两三个人。怎及阮高士排云布雨,几可和神仙龙王相媲。让这些名震天下的英雄豪杰全都中招,才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江湖中人,能得柳沉沧一句夸赞,那已经可以在武林中吹嘘一辈子了。似如此的不吝赞颂,便叶斡和吕心也从未见过。

  阮高士浑身颤抖,目光中莹莹泪水,终于仰头嚎啕大哭,而后又纵声大笑,继而又哭,继而又笑,终于弄得半边脸哭、半边脸笑,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哭是笑。更兼手舞足蹈,跳来跳去,对着山谷中大喊道:“你们听到了吗?柳沉沧,喋血苍鹰柳沉沧,承认他的尘霜血,不如我的阴阳生死觞了!我……我才是暗器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

  断楼和完颜翎相对一望,既是叹惋,又是惊诧。便是阮高士曾经的师叔齐太雁,也目瞪口呆,心道:“我还是头一次从这疯子口中,听到他自称为‘我’,而不是直呼己名。”

  阮高士兀自大笑,和山谷中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更加可怖。忘空方丈团团打坐,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施主痴迷,过分执念,已脱凡尘,已入魔障,呜呼哀哉,可悲可惜,可赞可悯。”少林众僧齐声念道:“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忘苦面若严霜,下面的惨叫声先是越来越响,现在却越来越轻,知道中毒群豪已经筋疲力尽,连发出痛苦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柳沉沧明为称赞阮高士,实则是在拖延时间,让人们加倍痛苦。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熬不住,开始出言央求,叫喊着愿意听柳沉沧差遣。旁边人心中愤怒,却也无力阻止。

  忘苦当机立断,立刻如黄风卷动,从围墙上纵跃而出。脚踏青松,如一块石子在湖面打过水漂。断楼只听一串簌簌声响,抬头看时,忘苦已经赶到了阮高士所在的高地处,使龙爪手狠狠钳住了阮高士的脖子。他这一抓何其之重,阮高士立刻呼吸不得,片刻之间,一张脸便已经青紫,双眼几乎要爆开,身子扭了几扭,晕了过去。

  柳沉沧冷冷道:“忘苦,你也是个出家人,怎么下如此狠手?”完颜翎道:“稀罕了,喋血苍鹰柳沉沧,居然说别人下手太狠,你是五年前被图鲁按着脖子压到湖水里,喊爷爷求饶命的时候喝水喝多了,把自己个呛傻了吗?”

  其实当年断楼只是击退了柳沉沧,至于什么呛水喊爷爷,完全是无稽之谈。可完颜翎嘴上不饶人,柳沉沧当众之下,也不好出言辩解。

  忘苦没工夫理他,伸左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戳,阮高士立刻转醒。忘苦手指略略一松,使他能开口说话,森然道:“滋味不好受吧,快拿解药来!不然老和尚立刻杀了你!”

  阮高士看着忘苦,嘴角流出一丝白沫,似笑非笑道:“不给。”

  忘苦听了,不怒反喜。这生死觞原本无药可解,只能服天山灵鹫独门秘药通天草,方能暂缓一年之痛,故而中毒者只能任人摆布。可现在阮高士说得是“不给”而不是“没有”,看来当真有法可治,便道:“快点拿来!”

  阮高士声音沙哑,大笑道:“秃驴,你在打什么蠢主意?你看这下面,这是什么?这是我阮高士暗器天下第一的证明,我要让他们给我作证,让世人都看看,什么冷画山柳沉沧,什么银翎针尘霜血,都是狗屁,我阮高士才是暗器天下第一!”

  忘苦知道阮高士痴迷暗器,决计不肯给出解药,情急之下用力一扯,将阮高士的袍子衣服都扯了下来,自己翻找。

  柳沉沧冷笑一声,一挥手道:“准备动手!”叶斡和吕心答应一声,血海一声长唳,山谷周围立刻响起尖声怪叫,密密麻麻的赭罗袍围住了整个山谷。完颜翎惊道:“怎么还有人?”下意识地抱紧断楼,心想今日若当真要死,能和断楼死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阮高士趁机挣脱出来,剧烈地咳嗽着,却仍全然不管不顾,一手抱着酒壶,跑下高地,扶起一个人来,问道:“我是不是暗器天下第一?”不待回答,又抓起另一个人,还是问道:“我是不是暗器天下第一?”众人又痛又怒,全都不回答他。

  阮高士哈哈大笑,身上只剩一件内衬,袒露胸膛,对天高喊道:“我是暗器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山谷中,波诡云谲,剑拔弩张,惨叫声渐渐消失,只剩阮高士一人的大笑。

  忽然,阮高士耳边响起悠扬的乐声,连绵、轻飏,似琴、似箫,似笙,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挽着秋风、梳着月光、乘着鸾凤,从银河天水中飘流下来,如风、如絮、如水、如歌,慢慢降临。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他呆住了,不再哭,也不再笑,只是怔怔地抬着头。

  他的瞳孔中,映照出无数细小的、轻灵的,不知是什么的,缓缓拂动、摇曳、飘落。只像无数块莹莹的碎玉、皎皎的珍珠,可却又太轻、太小,又似乎是绵长的样子,如同玉女的手指,在风中划出淡痕。不止是山谷中,便是整片肉眼可见的蓝天,似乎都成了这位玉女的瑶琴,那布满的、无数的、一条条的、悠悠滑动的,便是她拂动的银色的朱弦。

  这一瞬间,阮高士以为自己眼花了,恍然、悄然,仿佛来到了仙境、灵霄。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一条琴弦。落在指尖,登时全身一片清凉,说不出的舒服畅快。细细一看,指尖上却立着一枚小小的银针,纤长、纤细,如同一丝仙鹤的绒羽。可尾部却忽然膨大,被无数看不清的结构支撑着,形成一个镂空的圆球,在太阳下泛着熠熠的银辉。

  “这是什么?”阮高士喃喃地,自言自语。

  那银针,嵌在阮高士的指纹里,在他的呼吸中轻轻摇曳,似是一株倔强的蒲公英。

  山谷中响起了欢喜的喊叫声。阮高士回头,只见方才还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人们,竟都一个个地爬了起来,拍拍身上,面色惊喜,大叫道:“毒解了,毒解了!”另有人喊道:“这是什么?”“不知道,但当真绝美、绝妙!当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了。”

  钱百虎站起身来,面色冰冷,悄悄退到了一边。

  阮高士忽然愤怒了他疯狂地甩手,那银针却怎么也甩不掉,伸手去抹,却又粘在了另一只手上,大叫道:“是谁?是谁!”喊得狂热,却形容憔悴,面如死灰。然而现在无人理他,都沉浸在身体恢复的喜悦中。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三个身穿缁衣的女子,不知何时站上了墙头,手里各怀着一具瑶琴、一管檀箫、一抱玉笙。

  一见到这三个女子,或者更准确地说,见到这三样乐器。柳沉沧脸色大变,啸叫一声,折身向少林寺中跃去。三个女子横列成线,挡在面前。柳沉沧低吼道:“滚开!”五指如钩,悍然便向三女头顶抓去。

  然而,柳沉沧眼前忽然一白,一条极长、极软的东西拦在面前,如一条瀑布,却是一条白绫。自己狠厉无双的撕风鹰爪功打在上面,竟似落在水中,全然无力。那条白绫只是轻轻一抖,安然无恙。此时,另外一条白绫悄无声息,斗折蛇行,环环相接,向柳沉沧套来。

  众人都没看清这两条白绫是从何而来,甚至都没有看清是向何而去。只觉它们出现了,便就出现了,丝毫不突兀,也丝毫不违和。似是揽着远方天边的淡淡清云,又似衔着少林香烛的紫烟,融化在日光里,好像两条幼小的蛟龙在游曳嬉戏。

  在这两条白绫组成的天罗地网中,柳沉沧仍在奋力挣扎。以他独步天下的鸢飞戾天功,居然左支右绌,逃不出这两条白绫的包围。叶斡和吕心想要上前相助,却被一干好手拦住。只见柳沉沧挥臂狂舞,白绫却越收越紧,渐渐缠住他的肩膀、腰背、双腿。终于“啪”的一声,柳沉沧从半空掉落,已经被包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

  众人见柳沉沧如此轻易便被擒住,惊愕之中,更添骇然。了缘师太拈过一根银针,细细端详,那针尾氤氲的真气犹在,难以置信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方罗生接道:“碎玉落凰,天下无双?”鲁群鸿一愣,叫道:“难道是……”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伴随着几声鹤鸣,那瑶琴、檀箫、玉笙齐齐奏响,如清流冰泉,悠长不绝,众人都不由得抬起头来,屏息凝神,除了铮鸣,万籁俱寂,在遥远的天边,似乎传来浩渺的、缥缈的歌声。

  “灵槎思浩荡,老鹤倚崆峒。苍苔迷古道,红叶乱朝霞。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化龙形状,已依稀……”在浩渺、缥缈的歌声里,半空中,两只长尾的白鹤相对相伴,首尾相逐,鸣声清越。在它们中间,一个白色的暗点渐渐放大、渐渐落下,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潇洒婀娜的女子,尽皆愕然。

  这女子悄无声息,缓缓站在地上,只见她披一身螺白轻衫,上面暗绣青丝红线,袅袅亭亭,银帔飘动,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再看面容,乃是说不出的、令人屏息的冷傲英丽,剑眉入鬓,敛黛缱绻,眼角间却隐隐带着杀气。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女子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众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端详,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世间,竟真会有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再看伴在她身边的两只白鹤,尾羽颀长,柔颈似绸,头顶上如同两颗硕大的红宝石,显然也不是凡品。

  不少人想起了秋剪风。但觉相比之下,秋剪风的容貌、身材虽然更加秀美,可却不如这女子一股凛然傲气,凛然如霜,傲然如松。一举手,一投目,不经意间,都有如风云叱咤。明艳不可方物,威严不可逼视。

  众人呆呆地,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却又无人敢问。只有几个在在前面的,上去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这女子也不回答,秋水般的眸子四下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这是,其中一只白鹤兴奋地扑扇翅膀,扎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却又跳了出来,叫声哀婉,满是委屈。女子长叹一声,轻轻道:“你就是不肯认我,难道连凤儿都不想认了吗?”声如冰激寒玉,目光空灵,群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忽然,“嘶啦”一声,响起骇人的啸叫。众人侧目,只见那团人形的白绫被瞬间坼裂,柳沉沧双臂大展,从里面跳了出来,而后纵身向后,离开这女子数丈之远,目光阴沉,却毫不慌乱,笑道:“冷画山,多年不见,你的武功又有长进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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