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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佳期如梦:舞宴

小说:风楼断翎传作者:雨阙字数:4405更新时间 : 2020-09-06 22:00:00
  苏布达道:“是啊,咦,姐姐你会说女真话?”她不叫云华的官职名,也不叫“姑娘”或者“前辈”,而是直接叫“姐姐”,目光晶莹如雪,让云华天然对她多了几分亲切,笑道:“我走过许多地方,女真话、蒙古话、契丹话,都会说一点。”顿了一下,问道:“不过妹妹,看你的模样,也不是女真人吧?倒像是我们汉人。”

  苏布达更加欢喜,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姐姐你也是汉人吗?”云华嗯一声,道:“我叫云柳,是陕西长安人氏。我看妹妹的长相,比一般的北方女子还要娇柔,应该是江南人吧?”

  苏布达拍手欢笑,声如银铃清泉:“云姐姐好眼力,不过,姐姐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也算不上是汉人。我家本在云南大理,按照汉人的说法,该是叫做‘白蛮’才对。”云华也笑道:“便是数百年前,我家先祖不也是被叫做‘胡蛮’的。”苏布达赞道:“有理,这样说来,天下都是一个蛮字,只要不添上一个‘横’字,大家都是一样的。”

  云华轻轻一笑,觉得既有理又有趣,问道:“那妹妹,你的汉家名字叫什么?”苏布达摇摇头道:“还是叫我苏布达吧,我喜欢这个名字。”说着,转头看向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阿骨打,嫣然一笑,宛如春光融融,暖化了这二月的料峭寒风。

  阿骨打嘿嘿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一个号令群雄的部落首领,霎时间竟变成了憨厚粗笨的呆汉子。云华看在心里,心想:“阿骨打比苏布达妹妹年长了起码二十岁,可这一个眼神,便可看出情真意切。英雄美人,当真令人羡慕。”不由得又想起“萧燕”,自忖相比之下,还是“萧燕”更好一些。但两人婚事迟迟未定,又有些闷闷不乐。

  春州是个小城,一行人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宫城门口。阿骨打看见这高大巍峨的朱墙,不由得啧啧叹服,也不知是羡慕还是不屑。云华道:“完颜酋长、苏布达妹妹。进城门是可以的,但到了这里,就只能请诸位兄弟们住在外面了。两位要进去的话,也请将佩刀弓箭之类的交给我。”

  阿骨打点点头道:“应该的。”便解下自己的马刀,和苏布达的雕弓一起交给了云华,转头道:“吴乞买、粘罕,把弟兄们的兵器也收起来,交给云都统。”

  吴乞买眼睛一瞪,不满道:“大哥,咱们是来朝见的,又不是来当俘虏的,干嘛畏畏缩缩地装小媳妇?”粘罕虽不说话,但神色中也颇为不满。女真族没有成熟的冶铁技术,随行部属对自己的刀剑爱若生命,都舍不得丢掉。

  阿骨打沉吟不定,云华想了想道:“这样吧,弟兄们的兵器就不必收了,我来帮大家找一个安置的地方。完颜酋长的部队,想来不会侵扰百姓的吧?”阿骨打感激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云都统了。”随行部属也欢喜叫好。

  苏布达道:“云姐姐,你住在宫城里吗?”云华点点头,笑道:“怎么?妹妹要丢下完颜酋长,和我住一起吗?”阿骨打大窘,连忙转过身去。苏布达嘻嘻笑道:“行啊,让他晚上自己抱着羊睡觉。”说着自觉羞涩,脸上微红。

  云华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更加了几分怜爱,就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几乎都忘了她刚才一箭射穿萧斡达雉翎的事了。

  安顿好之后,阿骨打便去朝见耶律延禧。随后,其他十一个女真部落的酋长陆陆续续也都来了,少不得跟阿骨打喝顿酒,谈谈各自部落一年的收成。

  听说阿骨打将部属带进了城里,大家都既惊奇、又敬佩。温迪罕部落的酋长赛克里忍不住道:“奶奶的,咱们女真人各个能打能拼,凭什么给他们契丹人当孙子?阿骨打,你是咱们女真人的英雄,各个部落都服你。你就不想干点大事情?”

  阿骨打笑着道:“喝酒,喝酒!”似乎是没听懂赛克里的话。另外十个酋长见了,心中颇为不满,暗想:“什么女真人的英雄,见了契丹人,也是个狗熊。”

  苏布达就不掺和这些事情。她打问到云华的住处,几乎天天都往那里跑。云华也是喜爱急了这个性格直来直去、豪爽更胜寻常男子的小妹妹。二人虽不是同乡,可都说汉话,仍倍觉亲切。且她们脾气相投,无论是讲述风俗景物,还是谈论天下大事,都不谋而合。

  萧乘川有时候过来,见她二人举止亲昵、相谈甚欢,凑近也不是、躲开也不是,只好打个招呼,问候两句,便尴尬地走开了。云华心中有气,便也不去睬他。

  苏布达看得清楚,笑问道:“姐姐,那是你的情郎吧?”云华笑道:“你怎么知道?”苏布达道:“男人的嘴都笨得很,半句体贴的话也不会说,可眼睛却骗不了人。他刚才看你的眼神,跟阿骨打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他不如阿骨打那样相貌威武,缺点男子的硬朗气概。”

  云华轻轻一笑,心道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萧乘川气宇轩昂、身长玉立,不管是让谁来看,当然都远胜过阿骨打百倍。不过,她也不以为意,反而好奇问道:“妹妹,那你是怎么碰见阿骨打的?难不成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特意从云南跑来东北找他不成?”

  苏布达嘻嘻一笑,将细碎的长辫拢到脑后,说道:“我来找他?美得他呢。一开始啊,我只是不喜欢大理的细雨软风,觉得没半点意思。听说山海关外,是浩浩草原、茫茫林海,信马飞驰,好不快活,我就自己跑来了,拜在长岭派的门下。”

  云南大理,苍山洱海,四季如春,向来被文人墨客所称颂,苏布达竟然不喜欢。不过云华已经大略了解了苏布达的性格,因此也并不奇怪,笑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苏布达玉璧般的双颊泛起一层粉红,“后来他的那个部下,就是姐姐你见过的那个粘罕。好臭的脾气,在长岭派附近抢别的部族的东西。我气不过,就给他逮到山上去了。阿骨打听到信,赶过来,叽哩哇啦说了一堆。我那时候还不太懂女真话,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来打架的。我气不过,就连他也一起抓上山了。”

  云华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什么,你把他给抓了?”苏布达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骄傲,点点头道:“是啊,就他那点摔跤的把式,哪里是我的对手?回到山上,找到我大师兄胡伯俞,他会女真话,请他帮我通译一下。到这我才知道,这人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赔礼道歉的。不但带了赎金、赔偿了被粘罕抢掠的几户人家,还带来了礼物。”

  说着,苏布达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肩上的狐裘,上面还缝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衬着她雪白的脖颈,甚是好看。苏布达继续道:“我心里老大过意不去啊,就给他赔礼道歉,还亲自下厨给他做点我家乡的小吃,然后送他下山,回到部落,然后,然后……”苏布达竟扭捏了起来,不再说下去,可目光中盈盈秋波,柔情无限。

  云华不由得又羡慕起来,觉得这番不打不相识,跟自己和“萧燕”的经历还真像。苏布达道:“云姐姐,咱们这么投机,我想和你结拜姐妹,你看好吗?”云华喜道:“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怕你这个酋长夫人,看不上我这个小小侍卫。”苏布达道:“怎么会呢!”便拉着云华的手,向着北天拜了几拜,自此结为姐妹。

  两人喜不自胜,回去之后,各自同萧乘川和阿骨打说了。两个男人却不置可否。

  半个多月后,春猎结束。耶律延禧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十二位女真部族酋长。说是宴请,其实宴席上的食物都是围猎打来的。春季万物复苏,围猎原本主要是礼仪性的,可耶律延禧贪得无厌,这一整片草原上的生灵无论老壮还是幼羔,几乎都被他给猎尽了。萧兀纳看在眼里,暗暗发愁,这一番下来,只怕春州的牧民要过好几年苦日子了。

  相比之下,女真部落的众人则更加郁闷。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所有随行辽臣之下,吃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还要山呼谢恩,这往哪里说理去?一个个都面带愠色,只有阿骨打面色平淡,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真正不以为意的,当属耶律延禧。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作乐,大呼小叫,还色眯眯地盯着舞女们看,任萧皇后如何咳嗽提醒,都置若罔闻。阿骨打看在眼里,轻轻冷笑。

  酒过三巡,耶律延禧自觉无趣,忽然站起身来,大笑道:“这些陈词滥调、见惯了的舞蹈,朕也是听烦了、看腻了。听说女真人的歌舞别有意趣,几位酋长,可否为朕跳舞助兴一番啊?”

  他这话一说,语惊四座。不但各位女真酋长脸色铁青,就连辽臣也大觉不妥。萧兀纳道:“陛下,各位酋长远来是客,且都是一族之长,身份尊贵,怎可当众跳舞?”

  耶律延禧听了,面露不悦。萧奉先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阴恻恻道:“丞相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女真酋长身份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贵得过陛下吗?”萧保先也附和道:“就是,多亏皇上知道丞相忠心,不然单凭这一句话,也可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萧兀纳气得胡须颤抖:“你……你们……”他的职位远高于这兄弟二人,可他们凭着皇后的裙带关系,每每有恃无恐,萧兀纳也奈何不得。耶律延禧道:“说的是,让他们给朕跳舞助兴,那是给他们面子,有何不可?让他们脱了鞋子,一个一个来,谁也不能不跳!”

  说着,耶律延禧将酒杯一顿,旁边侍卫会意,立刻拔刀出鞘,宴会上杀气威压。云华回头望向萧乘川,只见他对着自己轻轻点点头,示意并不会真的动手,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酋长都是山林里爬出来的,性格之乖张暴烈可想而知。可是,面对周围这众多的刀斧手,却也只能强忍下这口气。过了许久,终于有蒲古里一族的酋长站出来,低声道:“愿为陛下跳舞。”说着,脱去鞋子,在地上简单跳了几下。

  其时北国冬寒未解,地面坚冷如冰,光脚踩在上面,每抬一下,几乎都要粘去一层皮。然而,对于女真部族来说,心冷尤胜脚冷。自蒲古里开始,各位酋长便一个一个地轮流上去,简单扭动几下。他们跳得自然难看至极,可耶律延禧却看得哈哈大笑。

  前十一个酋长都跳完了,耶律延禧向最后一张桌子望去。阿骨打喝一口酒,缓缓站起身来,躬身道:“大辽皇帝,我不跳。”

  三个字出口,全场立时鸦雀无声。苏布达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赞许和崇拜。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耶律延禧绝不相信有人敢忤逆自己,瞪大了一双醉眼道:“你说什么?”阿骨打道:“皇上是大辽的皇上,阿骨打是女真族的酋长。做朋友、喝酒,可以。当猴子、跳舞,不行!”他契丹语说得不太好,但就这么几句,已经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耶律延禧气得面色通红,冷笑呼呼道:“当朋友,就凭你一条女真狗也配?”双手一掀,桌板翻倒,碗盏尽碎。阿骨打恍若未见、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耶律延禧愤然转身,从侍卫手中拔出长剑,醉跌跌地走下台阶,竟要来亲手杀了阿骨打。

  一个黑影闪过,是萧乘川跳了上来,按住了耶律延禧的手。延禧大怒道:“你要忤逆朕吗?朕一样杀了你!”萧兀纳连忙上前,下拜道:“陛下,今日乃是春猎的最后一天,见血不吉。为了大辽一年的风雨平顺,请陛下三思啊!”

  众臣齐齐下拜,喊道:“请陛下三思!”

  耶律延禧脸色急剧变化,丢下剑笑道:“朕只是想和完颜酋长切磋一下剑术,你们紧张什么?”说罢,转身回到龙椅上。左右连忙将桌子扶起来。

  萧乘川经过云华身边,听到她轻声赞道:“做得好!”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管乐再起,阿骨打照旧吃喝,谈笑风生,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女真酋长,嘴上不敢说,心里中十分佩服阿骨打的胆气。只有耶律延禧,面色越来越阴沉。

  宴席过后,各位酋长散去。萧兀纳走到萧乘川面前,似是自言自语道:“这阿骨打非池中之物,其志不在小。今日不杀,是为礼,明日不杀,是为祸。”

  萧乘川和云华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当晚,阿骨打脱去羊皮毡衣,坐在床边,见苏布达一身装束,还倚在门口,笑道:“等什么呢?睡吧。”苏布达道:“你先睡,我再等一会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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