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脑子遗落在人间（下）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雾霭缭绕，重山朦胧，还有灯火星落。
河上缓缓驶来一艘精致的船舫，雕梁画壁，舫顶周围悬挂着冥蝶样式的流苏铜铃，四个勾栏角上垂挂着红幽幽的灯笼，在众多来往船舫中又显得不起眼。
船舫在平静的水面上划起层层涟漪。水中灵鱼肌体几近透明，散发淡蓝幽光，好奇亲触来往船只后偏又受惊四处逃窜。
粼粼波光在舫壁上摇曳，窗子半开，暖黄色夜明珠的光芒溢洒出来。
舫内临窗横置了一方矮几，一少女慵懒惬意的闲坐着，就着夜明珠的光看着话本。
未几，一容貌俊秀的少年猫着腰钻进舫仓。
不知是话本看得入迷还是知道来者何人，那少女并未抬头。
散发扰人，一根簪子简略地将少女一头秀发全部盘起于脑后，人也显得干练活泼了不少。
那少年手中提了一篮凭空出现的红漆盒，轻驾熟路地走到矮几的另一端，在少女的对面坐下。
“从灵都的食星楼打包的，都是些时兴的新鲜样式，尝尝味道怎么样。”少年说着，一边一层层的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花茶点心摆在矮几上。
其中一盏霜色瓣型琉璃盘中用樱色瓣状糕点摆成了一朵人界某种花的模样，中间还别出心裁的摆上了一颗浅黄色的桃子点心。
少女最先被这盘吸引目光，确切的说是被那颗桃吸引。
她将话本轻轻挪到案几里边，用食盘里备好的花状平勺把那颗桃整颗的挖到自个儿的空碟子中。
“……”
少年慢了一步的勺儿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遂直接从少女碟中抢救两勺尝尝鲜。
“不是很甜……”少女有点小小的失望，不忘去品其它盏中的风味。
“这倒是符合灵族大部分人的口味，入口细腻清香可口……”再来一口，少年细品其中滋味，“回味无穷。”
“嗯……”
“你这书哪来的？”
少女闻声看了眼书封上的狐狸墨画，道：“大如儿托去人界办事的朋友夹带私货，送的。”
“哥，”她盯着书封，一个想法由上心头，“我想去人界玩。”
这丫头怕不是受了这些人间物什的影响，心有些野了。
“行吧，”少年抬眸从狐狸画上轻轻扫过，答应了也无妨，“得了空就带你去。”
“能带人吗？”
“随你。”
河水如翡如绸清澈平缓，船不知不觉中行了好长一段路，眼瞧着过了巨石虹桥下的新月拱门，眼前便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本来灵族冥阴节¹国宴，灵王宫打算开宴三天，兄妹俩提前一日退宴，打好招呼后留下其他魔族使者继续赴宴，两个人则走水路低调回宫。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想着留一天时间在外玩一玩……他们难得达成共识。
也不知灵王怎么想的，以往一天的国宴非要开成三天，还说什么福泽万民，尽量雨露均沾？！
想来也是聚民心的手段，冥界之所以固若金汤，少不了各族的努力。
船靠岸，岸上站着一位身形欣长，身着靛蓝色劲装的男子拱手接驾，街道人杂，他只叫“公子”“小姐”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无常，此番不必跟随，你且回宫。”
“殿……公子，属下今日休沐。”
“……”
聿秦“语重心长”地捏了捏无常的肩，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也该去放松放松！”
“是，属下遵命，那属下跟着公子去放松。”
“……”
无常人高马大，做事细心靠谱，尽职尽责，还是聿秦从小的伴读。自从聿秦掌管御阴军后，他便被提拔为殿前都指挥使²，是聿秦身边的得力干将……只是在某些事上有些榆木。
“无常大人，你且去做自己的事罢，我与兄长游玩不喜有人跟随。”叁笙好心劝说，就差把你别跟着我们，该干嘛干嘛去给明明了了说出来。
“可属下担心公子与小姐的安危。”
字字情真意切，教人不好意思拒绝……必须拒绝！
“这里是冥都，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舍妹的逃命能力。”
叁笙“……”
“行了，去好好玩玩吧别跟着了，走了。”
聿秦挥挥衣袖，感到无比轻松，调头便往繁华深处走去，还不忘给叁笙提个醒“别走丢了。”
看着二位殿下远去的背影，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日里除却公务还是公务，这闲下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
璀璨壮丽，变化万千的灿烂极光在墨色苍穹之上浮动变幻，苍穹之下亦飘浮着漫天鬼火明灯。
街道临万川主河道而建，半里一座雕梁虹桥连接两岸。河面时时窜出小撮蓝色阴火，随后幻化成花叶模样，不久散化消失，又在另一处重新幻形新姿态。
墨青石砖铺设的街道，店肆林立，灯笼高挂，飞檐反宇，亭台楼阁，层楼叠榭，楼堂馆所，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街市喧闹嘈杂，叁笙左右看着，稍不留神就与聿秦落下好一段路。
“这，就是冥都，最最有名的，花楼！”不远处有一典幽署³打扮的鬼吏小厮正郑重其声地朝着身后一批清一色身着白布短衫的鬼魂介绍。
“这里美女如云，个个千娇百媚，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您见不到！”
声情并茂的“演讲”迎来那批鬼魂的阵阵惊呼。
那些鬼魂原是轮转多回功德圆满的凡人，还未重塑新体（仙体或鬼体，看他们自己选择）。那清一色的白布衫在人群中极为显眼，想忽视都难。
这现象在冥界司空见惯，冥界沾了人界轮回转生的先机，又想要扩充冥界人口，渐渐地衍生出一种叫典幽署³的官方机构，专门负责吸揽鬼魂，里面的鬼吏们要靠这些“业绩”来涨“奉银”，几乎练就着一口溜须拍马的好口才。
“世人皆以为冥界只有地狱出名，殊不知被那些个不怀好意的老仙给唬了！”
又是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
“等今儿个逛完冥都，赶明儿后的咱们还要去逛逛灵都和鬼都。”那鬼吏挥挥手里的小三角锦旗，招呼身后的鬼魂别掉队，“啧啧啧，这盛世冥界大好河山，怎么看得够～”
“定居冥界保准您不后悔！”
“可明明天界的极乐更出名，不然怎的人间人人神往，只有大罪大恶之人方才……”
“呵！瞧您说的！”那鬼吏忍不住打断某只鬼魂的抬杠行为，“天界冷清，那些个繁文缛节憋都能憋死您，难不成您想千年万年都这么过着！”
“天界嘛，清流仙骨，自然要多些规矩约束着！”
“……”嘶～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这只鬼魂真讨厌，鬼吏忍不住嘲讽，“既然您这么向往，到时被送上去后可别后悔！”
“肯定不会！”
“……”
夸了一天下来，废了一天口舌，还有这么没眼见力的，到底心往天界，等着，这波还只是开始呢，等你逛完三都，在配上老子一番演说，你还不心动？！
那鬼吏暗自顺口气，挥舞着手中旗帜招呼着那批鬼魂继续朝前走去。
“鬼吏大人，若塑了鬼体是不是能住在这儿？”
“这是自然，等走水路离都，外头的风景又是一番美的，您若喜欢住在山里头都成！”
有人不心动总有人心动，他们就喜欢和这些心动的家伙打交道，享受着他们向往冥界的憧憬，心情愉悦，“奉银”都会水涨船高，这年头混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刚开始入界定居还有补助，这么好的待遇上哪找去！”
……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客官来尝尝小店新推的紫茶？贵族们喝了都说好！”
卖茶的坊子……倒有些文化，晓得念诗。
“酸酸甜甜的冰果子唷～”
卖糖果子的摊子……小孩喜欢上那凑。
“三～生石～，黄泉路～，石上～三生梦～已非～，浮世万千～，前～尘往断～，只教人～一笑奈何～”
“好！”
有卖唱的，围观捧场的……歌声清扬婉转，还透着三分潇洒七分通透十分的……无可奈何？
“在不快点就真把你丢掉！”
“……”
还有哥哥带妹妹的。
“知道了知道了！”叁笙加快脚程小跑追上聿秦。
“我们去哪？”
“去望月楼，听说那排了新戏。”
望月楼？！食星望月……这些鬼怪还真会取名！这冥界一没星二没月的，极光带倒是满天，真亏得他们想着看星星看月亮。
墨色琉璃，火树银花，隔江望月，画阁朱楼，绣闼雕甍。
若冥界真有月亮，这楼倒也如名。
十二层高，多边形占地，七七四十九根大柱，复道回廊，处处雕梁画栋。一层纯吃饭，桌与桌之间“坦诚相见”。二层有隔间，还是纯吃饭，这两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三层才封顶。
第三层大厅中央偌大的多边形台子专供俳优戏子唱戏排剧，周边的饭几矮凳专供客人看戏喝茶吃菜，四层也是有隔间的，是观戏的最佳位子，到五层封顶。
五六层是看妖娘舞姬跳舞的，七层是茶室，八层包厢，余层皆为住宿厢房。
“位子在四层。”
“喔。”
叁笙跟着聿秦一前一后的走上楼阶，光顾着想着新排的什么戏，聿秦卖关子就是不说与她，不仔细着猛地撞上人，盘发的簪子被撞到地毯上，脑子一时有些懵。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受惊慌忙道歉，胡乱鞠躬后手抓扶手惊慌失措地下楼，脚步踉跄差点踩空阶梯。
那个人……
叁笙接过聿秦帮她拾起的簪子，收进自个儿的灵间里。
“哥，那个……好像是妖族的吧？会不会犯了什么事？”
“是不是妖族不打紧，犯了事自有阴吾卫解决。”聿秦神情若有所思，凝望那人逃离时的楼梯口。
“也是，阴吾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叁笙觉得自己的担忧多余了，捋了捋耳边的散发继续上楼去。
到三楼时戏早就开始唱了，叁笙眼尖，一眼看到了坐在里边独饮的泽雅，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
“欸！楼上！”聿秦叫住她，怕她激动走错地方。
“我知道啊，你先上去，”叁笙指了指泽雅在的方向，“待会再上来。”
反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随她去了。
……
刚刚撞到笙儿的那只妖，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他无意间察觉到那妖遗留出来的微弱气息……
狐妖……
狐族？
行迹慌乱可疑不得不疑……
冥界有妖族存在本就稀松平常，可若是北境十六部的妖族，还是多个心眼的好，听说最近他们动作频繁……不太老实。
聿秦轻轻推开隔间临街的窗户，放出手里幻化的一只黑色千纸鹤去给无常下命令。
千纸鹤一到无常手中，便会凭空化为金文口谕。
黑纸金字金印徽的，让无常玩完后顺道去向冥户司传旨，让下署分部去清查界内所有北境十六部的妖族，并重新拟好名册入库。在登记清查中，做不正经营生者，逐；刻意隐藏身份者，逐；拒绝登记者，亦逐。
……
“等人呢一个人？”
泽雅闻声抬头发现对面多了个人，眼中的光先是欣喜后渐渐黯淡，还滑过一抹名为失望的情绪。
“看到我失望是几个意思！”叁笙佯装生气拍桌子。
“那个笨蛋，失约了都不递个消息来！”只见那泽雅郁闷斟酒，举杯高吟，“一杯金樽空对月，鬼生哪得意尽欢。”
“……”
“发什么癫！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让自己不痛快，独饮有什么意思，”叁笙起身拽着泽雅的胳膊往外拔，“跟我上去喝茶，酒续愁肠懂不懂！”
“等你有了在意的人就会懂我的感觉了。”
“有了也不懂，”全程都是叁笙拉着她走，“我只知道流水的男人铁打的自己！”
“你这什么流氓发言。”
“这不你教的？”
“肯定不是。”
“嘁！还不承认。”
最近发现泽雅的秉性收敛了不少，敢情是在外头有人了！亏得叁笙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重新做人！哦不，是重新做鬼。
至于那人是谁叁笙不感兴趣，鬼知道是不是泽雅这家伙心血来潮。
隔间多出一个人来，聿秦倒无甚介意，反正是认识的，又与笙儿交好。
这戏断了开头，后面的也就没心思去看了，反正还会重唱。
“泽雅，下次我们一起去人界玩吧？我哥答应得了空就带我们去。”
“为什么要等你哥，你哥日理万机的，我们两个去不就成了，又不是没去过……”
叁笙几声咳嗽强行打断泽雅的不打自招行为。
可聿秦已经听到了，眼下正以一种猫盯耗子的即视感看着叁笙，她难免做贼心虚。
以前的确和泽雅偷跑出去玩过，在成年以前，那时连说辞口供都串好了。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提前为成人礼试炼作准备，看她们这么有心总不会罚的太重。
结果没人发现，又过了这么久，自然也就松了警惕，口无遮拦。
“以前去过？”聿秦轻轻挑眉，“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跟审犯人样的！”叁笙提出抗议。
“嗯？！”
“我说我们是为了试炼作准备你信……不……”语速快声音小，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熟的话。
“你觉得我信不信？！”聿秦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果然不老实！
“应该……好吧我错了！”叁笙低头双掌合十，认错态度良好。
“行了，过往不追究，以后去玩记得吱个声，省得周边人提心吊胆的，”壶里的茶泡得差不多了，茶香四溢，聿秦边说边倒茶，“还有你也一样。”
“嗯！”突然被点名，泽雅表示受宠若惊，靠近叁笙耳旁口齿不清地说，“为何感觉像父亲带女儿，老父亲操碎了心？”
“习惯使然。”
……
时间流逝许多，泽雅先行回家。小坐一会后，兄妹俩人也打算走回宫，消消食也是好的，不然灵力胀得胃闹得慌。
“哥？”
“嗯？”
“父亲过寿辰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肯定是父亲喜欢的，你送什么？”
“与众不同的。”
“……”
这两人都在心里默默嫌弃：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那你准备好了吗？准备了什么？吃的还是玩的？看的还是藏的？我还没准备好，要是你也没有，不如我们一起准备吧？”
“你倒是给我插话机会啊！”这丫头说话跟连珠似的，他想插都插不进。
叁笙笑嘻嘻道：“现在有了。”
“听着，”聿秦竖着手指郑重其声，只见她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接着道，“你的最后的提议……甚好！”
“……”
只听几声沉闷声响，几颗星火冲天，一朵朵灿烂烟火在墨空中绽放，又如流星陨落，刹那芳华。
“哇！”
“听说那好像在放烟花庆祝烟火铺子开张！”
“都开始放了！”
“那烟火老板好巧的手艺。”
“快走快走去那看看！”
“好美啊！看那看那！”
“爹爹，天上的花好漂亮！”
人声鼎沸。
行人窸窸窣窣，熙熙攘攘迫不及待地赶去凑热闹，聿秦为避开人群，把叁笙一起拉到边上。
“那烟花还真能炸出花来。”叁笙兴奋地扯着聿秦的袖子，“给父亲放烟花吧。”
聿秦一脸嫌弃地把袖子扯出来：“没新意，肯定有人跟你送一样的。”
“那我换个地儿不就行了，天幔那边就很好，烟花触上结界，不仅能炸出花，还有结界的幽蓝水镜光波做背景……”
还真是语出惊人，聿秦被她吓得虎躯一震，手掌贴上她的脑袋顶。
“你干嘛？”
“还干嘛！我看看你脑袋瓜是不是丢在了人间没带回来！啊？”聿秦反笑道，“去结界放烟花？！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那结界不是挺结实的吗！只是放个烟花危力又不大，不然……不然就定做那种冲击力不大的……”
“你无聊吧！偌大的冥界都装不下你！”
“哥……”
“撒娇也没用，你想都别想！下次去人界顺便去找找你自己的脑袋瓜！”
叁笙一路上几乎是被按着脑袋走的，可也按不住她的嘴。
“不然下次去放着试试看……你在旁边监视，相信你妹妹！”
“信你个头！炸什么不好炸结界！”
“哥哥……”
“闭嘴！”
“……”
……
花千树，星如雨，哪怕昙花一现易冷即逝，也不碍它片刻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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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缓缓驶来一艘精致的船舫，雕梁画壁，舫顶周围悬挂着冥蝶样式的流苏铜铃，四个勾栏角上垂挂着红幽幽的灯笼，在众多来往船舫中又显得不起眼。
船舫在平静的水面上划起层层涟漪。水中灵鱼肌体几近透明，散发淡蓝幽光，好奇亲触来往船只后偏又受惊四处逃窜。
粼粼波光在舫壁上摇曳，窗子半开，暖黄色夜明珠的光芒溢洒出来。
舫内临窗横置了一方矮几，一少女慵懒惬意的闲坐着，就着夜明珠的光看着话本。
未几，一容貌俊秀的少年猫着腰钻进舫仓。
不知是话本看得入迷还是知道来者何人，那少女并未抬头。
散发扰人，一根簪子简略地将少女一头秀发全部盘起于脑后，人也显得干练活泼了不少。
那少年手中提了一篮凭空出现的红漆盒，轻驾熟路地走到矮几的另一端，在少女的对面坐下。
“从灵都的食星楼打包的，都是些时兴的新鲜样式，尝尝味道怎么样。”少年说着，一边一层层的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花茶点心摆在矮几上。
其中一盏霜色瓣型琉璃盘中用樱色瓣状糕点摆成了一朵人界某种花的模样，中间还别出心裁的摆上了一颗浅黄色的桃子点心。
少女最先被这盘吸引目光，确切的说是被那颗桃吸引。
她将话本轻轻挪到案几里边，用食盘里备好的花状平勺把那颗桃整颗的挖到自个儿的空碟子中。
“……”
少年慢了一步的勺儿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遂直接从少女碟中抢救两勺尝尝鲜。
“不是很甜……”少女有点小小的失望，不忘去品其它盏中的风味。
“这倒是符合灵族大部分人的口味，入口细腻清香可口……”再来一口，少年细品其中滋味，“回味无穷。”
“嗯……”
“你这书哪来的？”
少女闻声看了眼书封上的狐狸墨画，道：“大如儿托去人界办事的朋友夹带私货，送的。”
“哥，”她盯着书封，一个想法由上心头，“我想去人界玩。”
这丫头怕不是受了这些人间物什的影响，心有些野了。
“行吧，”少年抬眸从狐狸画上轻轻扫过，答应了也无妨，“得了空就带你去。”
“能带人吗？”
“随你。”
河水如翡如绸清澈平缓，船不知不觉中行了好长一段路，眼瞧着过了巨石虹桥下的新月拱门，眼前便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本来灵族冥阴节¹国宴，灵王宫打算开宴三天，兄妹俩提前一日退宴，打好招呼后留下其他魔族使者继续赴宴，两个人则走水路低调回宫。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想着留一天时间在外玩一玩……他们难得达成共识。
也不知灵王怎么想的，以往一天的国宴非要开成三天，还说什么福泽万民，尽量雨露均沾？！
想来也是聚民心的手段，冥界之所以固若金汤，少不了各族的努力。
船靠岸，岸上站着一位身形欣长，身着靛蓝色劲装的男子拱手接驾，街道人杂，他只叫“公子”“小姐”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无常，此番不必跟随，你且回宫。”
“殿……公子，属下今日休沐。”
“……”
聿秦“语重心长”地捏了捏无常的肩，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也该去放松放松！”
“是，属下遵命，那属下跟着公子去放松。”
“……”
无常人高马大，做事细心靠谱，尽职尽责，还是聿秦从小的伴读。自从聿秦掌管御阴军后，他便被提拔为殿前都指挥使²，是聿秦身边的得力干将……只是在某些事上有些榆木。
“无常大人，你且去做自己的事罢，我与兄长游玩不喜有人跟随。”叁笙好心劝说，就差把你别跟着我们，该干嘛干嘛去给明明了了说出来。
“可属下担心公子与小姐的安危。”
字字情真意切，教人不好意思拒绝……必须拒绝！
“这里是冥都，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舍妹的逃命能力。”
叁笙“……”
“行了，去好好玩玩吧别跟着了，走了。”
聿秦挥挥衣袖，感到无比轻松，调头便往繁华深处走去，还不忘给叁笙提个醒“别走丢了。”
看着二位殿下远去的背影，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日里除却公务还是公务，这闲下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
璀璨壮丽，变化万千的灿烂极光在墨色苍穹之上浮动变幻，苍穹之下亦飘浮着漫天鬼火明灯。
街道临万川主河道而建，半里一座雕梁虹桥连接两岸。河面时时窜出小撮蓝色阴火，随后幻化成花叶模样，不久散化消失，又在另一处重新幻形新姿态。
墨青石砖铺设的街道，店肆林立，灯笼高挂，飞檐反宇，亭台楼阁，层楼叠榭，楼堂馆所，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街市喧闹嘈杂，叁笙左右看着，稍不留神就与聿秦落下好一段路。
“这，就是冥都，最最有名的，花楼！”不远处有一典幽署³打扮的鬼吏小厮正郑重其声地朝着身后一批清一色身着白布短衫的鬼魂介绍。
“这里美女如云，个个千娇百媚，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您见不到！”
声情并茂的“演讲”迎来那批鬼魂的阵阵惊呼。
那些鬼魂原是轮转多回功德圆满的凡人，还未重塑新体（仙体或鬼体，看他们自己选择）。那清一色的白布衫在人群中极为显眼，想忽视都难。
这现象在冥界司空见惯，冥界沾了人界轮回转生的先机，又想要扩充冥界人口，渐渐地衍生出一种叫典幽署³的官方机构，专门负责吸揽鬼魂，里面的鬼吏们要靠这些“业绩”来涨“奉银”，几乎练就着一口溜须拍马的好口才。
“世人皆以为冥界只有地狱出名，殊不知被那些个不怀好意的老仙给唬了！”
又是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
“等今儿个逛完冥都，赶明儿后的咱们还要去逛逛灵都和鬼都。”那鬼吏挥挥手里的小三角锦旗，招呼身后的鬼魂别掉队，“啧啧啧，这盛世冥界大好河山，怎么看得够～”
“定居冥界保准您不后悔！”
“可明明天界的极乐更出名，不然怎的人间人人神往，只有大罪大恶之人方才……”
“呵！瞧您说的！”那鬼吏忍不住打断某只鬼魂的抬杠行为，“天界冷清，那些个繁文缛节憋都能憋死您，难不成您想千年万年都这么过着！”
“天界嘛，清流仙骨，自然要多些规矩约束着！”
“……”嘶～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这只鬼魂真讨厌，鬼吏忍不住嘲讽，“既然您这么向往，到时被送上去后可别后悔！”
“肯定不会！”
“……”
夸了一天下来，废了一天口舌，还有这么没眼见力的，到底心往天界，等着，这波还只是开始呢，等你逛完三都，在配上老子一番演说，你还不心动？！
那鬼吏暗自顺口气，挥舞着手中旗帜招呼着那批鬼魂继续朝前走去。
“鬼吏大人，若塑了鬼体是不是能住在这儿？”
“这是自然，等走水路离都，外头的风景又是一番美的，您若喜欢住在山里头都成！”
有人不心动总有人心动，他们就喜欢和这些心动的家伙打交道，享受着他们向往冥界的憧憬，心情愉悦，“奉银”都会水涨船高，这年头混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刚开始入界定居还有补助，这么好的待遇上哪找去！”
……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客官来尝尝小店新推的紫茶？贵族们喝了都说好！”
卖茶的坊子……倒有些文化，晓得念诗。
“酸酸甜甜的冰果子唷～”
卖糖果子的摊子……小孩喜欢上那凑。
“三～生石～，黄泉路～，石上～三生梦～已非～，浮世万千～，前～尘往断～，只教人～一笑奈何～”
“好！”
有卖唱的，围观捧场的……歌声清扬婉转，还透着三分潇洒七分通透十分的……无可奈何？
“在不快点就真把你丢掉！”
“……”
还有哥哥带妹妹的。
“知道了知道了！”叁笙加快脚程小跑追上聿秦。
“我们去哪？”
“去望月楼，听说那排了新戏。”
望月楼？！食星望月……这些鬼怪还真会取名！这冥界一没星二没月的，极光带倒是满天，真亏得他们想着看星星看月亮。
墨色琉璃，火树银花，隔江望月，画阁朱楼，绣闼雕甍。
若冥界真有月亮，这楼倒也如名。
十二层高，多边形占地，七七四十九根大柱，复道回廊，处处雕梁画栋。一层纯吃饭，桌与桌之间“坦诚相见”。二层有隔间，还是纯吃饭，这两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三层才封顶。
第三层大厅中央偌大的多边形台子专供俳优戏子唱戏排剧，周边的饭几矮凳专供客人看戏喝茶吃菜，四层也是有隔间的，是观戏的最佳位子，到五层封顶。
五六层是看妖娘舞姬跳舞的，七层是茶室，八层包厢，余层皆为住宿厢房。
“位子在四层。”
“喔。”
叁笙跟着聿秦一前一后的走上楼阶，光顾着想着新排的什么戏，聿秦卖关子就是不说与她，不仔细着猛地撞上人，盘发的簪子被撞到地毯上，脑子一时有些懵。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受惊慌忙道歉，胡乱鞠躬后手抓扶手惊慌失措地下楼，脚步踉跄差点踩空阶梯。
那个人……
叁笙接过聿秦帮她拾起的簪子，收进自个儿的灵间里。
“哥，那个……好像是妖族的吧？会不会犯了什么事？”
“是不是妖族不打紧，犯了事自有阴吾卫解决。”聿秦神情若有所思，凝望那人逃离时的楼梯口。
“也是，阴吾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叁笙觉得自己的担忧多余了，捋了捋耳边的散发继续上楼去。
到三楼时戏早就开始唱了，叁笙眼尖，一眼看到了坐在里边独饮的泽雅，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
“欸！楼上！”聿秦叫住她，怕她激动走错地方。
“我知道啊，你先上去，”叁笙指了指泽雅在的方向，“待会再上来。”
反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随她去了。
……
刚刚撞到笙儿的那只妖，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他无意间察觉到那妖遗留出来的微弱气息……
狐妖……
狐族？
行迹慌乱可疑不得不疑……
冥界有妖族存在本就稀松平常，可若是北境十六部的妖族，还是多个心眼的好，听说最近他们动作频繁……不太老实。
聿秦轻轻推开隔间临街的窗户，放出手里幻化的一只黑色千纸鹤去给无常下命令。
千纸鹤一到无常手中，便会凭空化为金文口谕。
黑纸金字金印徽的，让无常玩完后顺道去向冥户司传旨，让下署分部去清查界内所有北境十六部的妖族，并重新拟好名册入库。在登记清查中，做不正经营生者，逐；刻意隐藏身份者，逐；拒绝登记者，亦逐。
……
“等人呢一个人？”
泽雅闻声抬头发现对面多了个人，眼中的光先是欣喜后渐渐黯淡，还滑过一抹名为失望的情绪。
“看到我失望是几个意思！”叁笙佯装生气拍桌子。
“那个笨蛋，失约了都不递个消息来！”只见那泽雅郁闷斟酒，举杯高吟，“一杯金樽空对月，鬼生哪得意尽欢。”
“……”
“发什么癫！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让自己不痛快，独饮有什么意思，”叁笙起身拽着泽雅的胳膊往外拔，“跟我上去喝茶，酒续愁肠懂不懂！”
“等你有了在意的人就会懂我的感觉了。”
“有了也不懂，”全程都是叁笙拉着她走，“我只知道流水的男人铁打的自己！”
“你这什么流氓发言。”
“这不你教的？”
“肯定不是。”
“嘁！还不承认。”
最近发现泽雅的秉性收敛了不少，敢情是在外头有人了！亏得叁笙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重新做人！哦不，是重新做鬼。
至于那人是谁叁笙不感兴趣，鬼知道是不是泽雅这家伙心血来潮。
隔间多出一个人来，聿秦倒无甚介意，反正是认识的，又与笙儿交好。
这戏断了开头，后面的也就没心思去看了，反正还会重唱。
“泽雅，下次我们一起去人界玩吧？我哥答应得了空就带我们去。”
“为什么要等你哥，你哥日理万机的，我们两个去不就成了，又不是没去过……”
叁笙几声咳嗽强行打断泽雅的不打自招行为。
可聿秦已经听到了，眼下正以一种猫盯耗子的即视感看着叁笙，她难免做贼心虚。
以前的确和泽雅偷跑出去玩过，在成年以前，那时连说辞口供都串好了。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提前为成人礼试炼作准备，看她们这么有心总不会罚的太重。
结果没人发现，又过了这么久，自然也就松了警惕，口无遮拦。
“以前去过？”聿秦轻轻挑眉，“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跟审犯人样的！”叁笙提出抗议。
“嗯？！”
“我说我们是为了试炼作准备你信……不……”语速快声音小，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熟的话。
“你觉得我信不信？！”聿秦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果然不老实！
“应该……好吧我错了！”叁笙低头双掌合十，认错态度良好。
“行了，过往不追究，以后去玩记得吱个声，省得周边人提心吊胆的，”壶里的茶泡得差不多了，茶香四溢，聿秦边说边倒茶，“还有你也一样。”
“嗯！”突然被点名，泽雅表示受宠若惊，靠近叁笙耳旁口齿不清地说，“为何感觉像父亲带女儿，老父亲操碎了心？”
“习惯使然。”
……
时间流逝许多，泽雅先行回家。小坐一会后，兄妹俩人也打算走回宫，消消食也是好的，不然灵力胀得胃闹得慌。
“哥？”
“嗯？”
“父亲过寿辰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肯定是父亲喜欢的，你送什么？”
“与众不同的。”
“……”
这两人都在心里默默嫌弃：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那你准备好了吗？准备了什么？吃的还是玩的？看的还是藏的？我还没准备好，要是你也没有，不如我们一起准备吧？”
“你倒是给我插话机会啊！”这丫头说话跟连珠似的，他想插都插不进。
叁笙笑嘻嘻道：“现在有了。”
“听着，”聿秦竖着手指郑重其声，只见她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接着道，“你的最后的提议……甚好！”
“……”
只听几声沉闷声响，几颗星火冲天，一朵朵灿烂烟火在墨空中绽放，又如流星陨落，刹那芳华。
“哇！”
“听说那好像在放烟花庆祝烟火铺子开张！”
“都开始放了！”
“那烟火老板好巧的手艺。”
“快走快走去那看看！”
“好美啊！看那看那！”
“爹爹，天上的花好漂亮！”
人声鼎沸。
行人窸窸窣窣，熙熙攘攘迫不及待地赶去凑热闹，聿秦为避开人群，把叁笙一起拉到边上。
“那烟花还真能炸出花来。”叁笙兴奋地扯着聿秦的袖子，“给父亲放烟花吧。”
聿秦一脸嫌弃地把袖子扯出来：“没新意，肯定有人跟你送一样的。”
“那我换个地儿不就行了，天幔那边就很好，烟花触上结界，不仅能炸出花，还有结界的幽蓝水镜光波做背景……”
还真是语出惊人，聿秦被她吓得虎躯一震，手掌贴上她的脑袋顶。
“你干嘛？”
“还干嘛！我看看你脑袋瓜是不是丢在了人间没带回来！啊？”聿秦反笑道，“去结界放烟花？！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那结界不是挺结实的吗！只是放个烟花危力又不大，不然……不然就定做那种冲击力不大的……”
“你无聊吧！偌大的冥界都装不下你！”
“哥……”
“撒娇也没用，你想都别想！下次去人界顺便去找找你自己的脑袋瓜！”
叁笙一路上几乎是被按着脑袋走的，可也按不住她的嘴。
“不然下次去放着试试看……你在旁边监视，相信你妹妹！”
“信你个头！炸什么不好炸结界！”
“哥哥……”
“闭嘴！”
“……”
……
花千树，星如雨，哪怕昙花一现易冷即逝，也不碍它片刻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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