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早勾起我对西藏的向往的是高中时偶然读到的一本书，书名应该叫《流云尼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书写的是一个玄幻的故事，故事的发生地在西藏，从此西藏便是我心里一个神秘的地方，日夜心向往之。
我当时还尚是个高中生，西藏行一事自然只能搁置。读大学以后也计划过很多次，又多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始终没能成行。再后来，工作了，自然更难凑出往返的长假。
但西藏，一直是我计划里一定要去的地方。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是在这样的心境下。
爷爷的去世，我虽然觉得刻骨的悲伤但我是接受的，因为我知道这一天也许很快会来。在我弟告诉我爷爷癌细胞扩散的时候，在我看着爷爷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时候，在有一天爷爷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没等到我结婚放心不下我的时候。
从9月份开始，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爷爷奶奶那儿。开始的时候我会打电话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回去，奶奶总会做好饭等我，但有时路上很堵，我会在这时再打电话说一声“你们先吃给我留点就行”又或者“我吃完饭了不用等我吃饭”，但无论我说什么，等我进门的时候，奶奶还是会第一时间进厨房，端菜、盛饭。我问过他们这么晚了为什么非要等我，爷爷说“吃饭就要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才香”。即便后来有段时间他疼得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每次吃饭也总是坚持自己下床跟我们一起坐在饭桌上吃。于是我便不再提前打电话了，他们也不用再等我一起吃饭，太晚吃饭总归对身体不好。只是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奶奶都会从厨房端出来一碗热汤，次数多了，我觉得奇怪，便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那我哪里知道，我怕你万一突然想回来呢”
“我要是没回来呢”
“到9点你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喝了”
我确实没在晚上9点以后回去过，我知道他们每天9点多会准时睡觉。
有时候爷爷化疗，每次需要住院两天，我有空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去。遇到下班晚的时候，我总在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爷爷，他就一直在电梯出口那几平米的地方溜达，我问他怎么在这里，他便笑着回我“我正好散散步”，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说服自己接受爷爷的病、接受他一天比一天单薄、接受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看电视的时候总跟我抢遥控器。直到最后，接受他的死。
所以他刚去世的时候，我接受飞哥跟我说的：人长大了，是要慢慢学会适应这些的。我甚至安慰自己：比起那些很小就失去爷爷的人，我总归是幸运的。
可是，奶奶呢？谁给了我时间去接受奶奶的离开？
她虽然眼神不好、耳朵也听不太清，但我知道她很少生病、不爱操心又向来心宽，我知道她身体很好。我想着过段时间带她去海边她一定很高兴，但也会追着我问我酒店多少钱机票多少钱，也会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反复在我耳边唠叨吃饭不用点那么多菜，她总怕我花太多钱；我还计划着过段时间等她心情好些了接她跟我住段时间，下班的时候我回去做饭，我现在也会做一些菜了，睡觉的时候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听她念叨家长里短；我甚至想到了等我带男朋友回去给她看的时候，她拉着人家手说可不准欺负她的宝贝孙女，她总爱拉着小辈的手说话，可我从没带过男朋友回家。
我还没等到这些。
我再也等不到这些了。
这些天，我比之前更加爱哭了。我总莫名其妙地哭，上班盯着电脑屏幕的时候、下班路上开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经过医院的时候、半夜醒来的时候。
我也总失眠，有时候是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是凌晨三四点就会醒。
所以我想我不能在H市待了。我起初想换个城市生活，但又怕我爸妈难过，只好放弃。
于是我想到了西藏，先去西藏待段时间吧，后面再说。
我就这么在百度贴吧里找了个从成都出发的进藏自驾团，加了负责人的微信交了钱，又订了飞成都的机票。
这次出行决定得太突然，我什么没来得及准备。我甚至很久以后才想起来，当时什么也没问就给一个陌生的自称自驾团负责人的微信号转了钱。
我到成都那天晚上才知道，这个自驾团只有两辆车，加司机一共才8个人，虽然四月份是进藏的好时间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假期，大多数人应该都在围着忙碌的工作转。不过这倒是合了我的心意，我有时候很怕人多，尤其旅行的时候，人太多总要在达成一致上花费掉很多时间。
这八个人里，两个司机是认识的，有四个人是两两一起报名的，只我和另一个姑娘完全是一个人出来的，谁也不认识。巧的是，她也来自H市，我们后来仍会在H市偶然约着一起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
两位司机师傅都来自陕西，一位姓黄，另一位姓党。
作为陕西人，黄师傅身形相对娇小，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干瘦得完全不像曾经在军队当过几年兵。三十来岁，总穿一件藏蓝的直筒冲锋衣，大约是略有些驼背的缘故，肚皮位置的冲锋衣总空洞洞地晃，脖子整日圈在一条进藏的人必备的防晒围巾里，加上那双麻布色的马丁靴，就是他这一路的装扮了。后来熟了以后，我们才知道，他结过婚，妻子女儿在成都，他自己除了进藏，其余时间总待在陕西老家，具体的情况他没说我们也不便追问，只是同行的人里突然有人打趣地叫他“黄世仁”，他倒也并不在意，于是，“黄世仁”便从此代替了“黄师傅”。
另一位师傅姓党，刚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从前坐他车进藏的客户都叫他党sir，我们因此便也没有突发奇想地给他起别名，只是跟着叫他党sir。党sir是典型的陕西汉子长相，阔额宽腮、下巴浑厚，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大腹便便下透露着强壮和硬朗，皮肤黝黑尤其额头黑得反光，剃的一头板寸倒显得他不像四十多岁的模样。不戴围巾，整日只穿一件黑色的短T，捧着一只硕大的水杯，我只在清晨早起去稻城亚丁爬山看五色海那天见过他穿一件黑色的轻薄羽绒服。四月份的西藏早晚温度只有几度，有时甚至还要下点雪。我总在每天晚上到了酒店，他从后备箱帮我取行李箱的时候问他冷不冷，他只缩着脖子摇头。党sir也有一件被我们调侃了一路的事，那便是他每日起床要与他的夫人视频聊会儿天，有时他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又逢党夫人打视频进来，我们听到总要起哄一番“喔唷，今天没主动跟党夫人请安吗，啧啧啧，你怕是完了”。
他俩都是318国道的老司机，每年进藏十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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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还尚是个高中生，西藏行一事自然只能搁置。读大学以后也计划过很多次，又多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始终没能成行。再后来，工作了，自然更难凑出往返的长假。
但西藏，一直是我计划里一定要去的地方。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是在这样的心境下。
爷爷的去世，我虽然觉得刻骨的悲伤但我是接受的，因为我知道这一天也许很快会来。在我弟告诉我爷爷癌细胞扩散的时候，在我看着爷爷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时候，在有一天爷爷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没等到我结婚放心不下我的时候。
从9月份开始，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爷爷奶奶那儿。开始的时候我会打电话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回去，奶奶总会做好饭等我，但有时路上很堵，我会在这时再打电话说一声“你们先吃给我留点就行”又或者“我吃完饭了不用等我吃饭”，但无论我说什么，等我进门的时候，奶奶还是会第一时间进厨房，端菜、盛饭。我问过他们这么晚了为什么非要等我，爷爷说“吃饭就要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才香”。即便后来有段时间他疼得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每次吃饭也总是坚持自己下床跟我们一起坐在饭桌上吃。于是我便不再提前打电话了，他们也不用再等我一起吃饭，太晚吃饭总归对身体不好。只是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奶奶都会从厨房端出来一碗热汤，次数多了，我觉得奇怪，便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那我哪里知道，我怕你万一突然想回来呢”
“我要是没回来呢”
“到9点你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喝了”
我确实没在晚上9点以后回去过，我知道他们每天9点多会准时睡觉。
有时候爷爷化疗，每次需要住院两天，我有空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去。遇到下班晚的时候，我总在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爷爷，他就一直在电梯出口那几平米的地方溜达，我问他怎么在这里，他便笑着回我“我正好散散步”，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说服自己接受爷爷的病、接受他一天比一天单薄、接受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看电视的时候总跟我抢遥控器。直到最后，接受他的死。
所以他刚去世的时候，我接受飞哥跟我说的：人长大了，是要慢慢学会适应这些的。我甚至安慰自己：比起那些很小就失去爷爷的人，我总归是幸运的。
可是，奶奶呢？谁给了我时间去接受奶奶的离开？
她虽然眼神不好、耳朵也听不太清，但我知道她很少生病、不爱操心又向来心宽，我知道她身体很好。我想着过段时间带她去海边她一定很高兴，但也会追着我问我酒店多少钱机票多少钱，也会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反复在我耳边唠叨吃饭不用点那么多菜，她总怕我花太多钱；我还计划着过段时间等她心情好些了接她跟我住段时间，下班的时候我回去做饭，我现在也会做一些菜了，睡觉的时候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听她念叨家长里短；我甚至想到了等我带男朋友回去给她看的时候，她拉着人家手说可不准欺负她的宝贝孙女，她总爱拉着小辈的手说话，可我从没带过男朋友回家。
我还没等到这些。
我再也等不到这些了。
这些天，我比之前更加爱哭了。我总莫名其妙地哭，上班盯着电脑屏幕的时候、下班路上开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经过医院的时候、半夜醒来的时候。
我也总失眠，有时候是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是凌晨三四点就会醒。
所以我想我不能在H市待了。我起初想换个城市生活，但又怕我爸妈难过，只好放弃。
于是我想到了西藏，先去西藏待段时间吧，后面再说。
我就这么在百度贴吧里找了个从成都出发的进藏自驾团，加了负责人的微信交了钱，又订了飞成都的机票。
这次出行决定得太突然，我什么没来得及准备。我甚至很久以后才想起来，当时什么也没问就给一个陌生的自称自驾团负责人的微信号转了钱。
我到成都那天晚上才知道，这个自驾团只有两辆车，加司机一共才8个人，虽然四月份是进藏的好时间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假期，大多数人应该都在围着忙碌的工作转。不过这倒是合了我的心意，我有时候很怕人多，尤其旅行的时候，人太多总要在达成一致上花费掉很多时间。
这八个人里，两个司机是认识的，有四个人是两两一起报名的，只我和另一个姑娘完全是一个人出来的，谁也不认识。巧的是，她也来自H市，我们后来仍会在H市偶然约着一起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
两位司机师傅都来自陕西，一位姓黄，另一位姓党。
作为陕西人，黄师傅身形相对娇小，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干瘦得完全不像曾经在军队当过几年兵。三十来岁，总穿一件藏蓝的直筒冲锋衣，大约是略有些驼背的缘故，肚皮位置的冲锋衣总空洞洞地晃，脖子整日圈在一条进藏的人必备的防晒围巾里，加上那双麻布色的马丁靴，就是他这一路的装扮了。后来熟了以后，我们才知道，他结过婚，妻子女儿在成都，他自己除了进藏，其余时间总待在陕西老家，具体的情况他没说我们也不便追问，只是同行的人里突然有人打趣地叫他“黄世仁”，他倒也并不在意，于是，“黄世仁”便从此代替了“黄师傅”。
另一位师傅姓党，刚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从前坐他车进藏的客户都叫他党sir，我们因此便也没有突发奇想地给他起别名，只是跟着叫他党sir。党sir是典型的陕西汉子长相，阔额宽腮、下巴浑厚，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大腹便便下透露着强壮和硬朗，皮肤黝黑尤其额头黑得反光，剃的一头板寸倒显得他不像四十多岁的模样。不戴围巾，整日只穿一件黑色的短T，捧着一只硕大的水杯，我只在清晨早起去稻城亚丁爬山看五色海那天见过他穿一件黑色的轻薄羽绒服。四月份的西藏早晚温度只有几度，有时甚至还要下点雪。我总在每天晚上到了酒店，他从后备箱帮我取行李箱的时候问他冷不冷，他只缩着脖子摇头。党sir也有一件被我们调侃了一路的事，那便是他每日起床要与他的夫人视频聊会儿天，有时他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又逢党夫人打视频进来，我们听到总要起哄一番“喔唷，今天没主动跟党夫人请安吗，啧啧啧，你怕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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