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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人生如棋百千转

小说:止境作者:陈长安字数:3333更新时间 : 2020-07-09 10:49:15
陈长柏回到房间以后,舍不得再吃上一口糕点。

  想起明日与之桃姑娘的约定,陈长柏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一把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思绪神游万里。

  而就在陈长柏想入翩翩之时,腹部丹田突然泛起一阵寒意,陈长柏不明所以,急忙双手捂住腰腹。

  一瞬的光景,这种深寒便演变为剧烈的绞痛,陈长柏紧咬牙关,疼痛让他根本喊不出声来,只能在床上来回翻滚,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前脸颊滑落。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足足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陈长柏腰腹间的绞痛才如潮水退却,随后那股冰冷气息迅速在全身扩散,犹如无数道寒流注入血脉之中。

  陈长柏有一种立于隆冬飞雪之下的感觉,只是很快这股来历不明的寒流,便于血脉中散失殆尽,但陈长柏明显能够感觉得到,体内的血液在飞速流动,周身如沐浴在温泉水中一般酐畅淋漓。

  陈长柏毫无察觉,此刻他周身的脉络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与万里之行穿行于荒山野岭中,开拓出一条愈发有迹可循的小道如出一辙。

  许久,陈长柏平复过来后瘫软在床上,气喘如牛。

  他始终没有想出其中的根由,那股寒流究竟是什么,而又为什么当那些寒流会集于丹田的时候,迸发出如此强烈的绞痛感?

  陈长柏思来想去,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他把所有一切的异样,都归结于那日在水潭中吞下的那枚珠子。

  陈长柏顿觉有些后怕,也佩服自己的勇气,竟能若无其事这么久。

  那颗来历不明的珠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长柏坐在床边,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而就在他毫无头绪之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念念有词天下武功无秀不破的吴飞侠。

  虽说吴飞侠教的功夫都是些花拳绣腿,可听闻他年少时曾游历四方,见过不少奇人异事,算是能称得上见多识广,或许能够解开他心中的疑惑,要不然就这么含含糊糊平白无故地生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倒了大霉?

  想到这陈长柏从床上翻起身,当即便要去找吴飞侠捋个清楚,但又生怕陈震偷吃糕点,便将糕点盒裹好后藏在床底下,随后匆匆下了楼。

  陈震由始至终都坐在木桌前,望着少年走出门口,手握着酒杯,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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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书声朗朗的镇子学塾,快到开堂的时辰,已有学子陆陆续续地在博学斋入座。

  学塾内堂,有位宽衣博带白须及胸的老儒,全神贯注正襟危坐于一张棋盘前,自执双方。

  棋盘上局势焦灼,黑白相杀,老儒始终找不到突破胜点,连连叹息。

  老儒便是学塾的老夫子,与学塾学子的崭新学袍相比,老夫子的装束虽是庄严正式却难掩寒碜,衣袍已褪色折皱,甚至有几处经过精心修补,给人一种弊衣疏食的感觉,根本就没有寻常学塾夫子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样子。

  有位身板虬实的汉子闲庭信步来到棋盘前,之后又与夫子促膝对坐,观望着棋局的变化。

  老夫子对不请自来的男子视若不见,双指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正要落入棋盘的杀点位置,眼见黑白双子僵持不下的局势就要分出胜负。

  本落座旁观的男子却喊停道:“行不得行不得,围棋讲究气长杀气短,气数相同先手者胜,夫子要是落下这一步死着,黑白二棋的气数在接下来的回合中便再难以分出胜负,最终只能是执先手的黑子获胜。”

  汉子又别有意味地补充了一句:“在外人看来此举难免会有厚此薄彼之嫌疑。”

  老夫子微微抬头,瞄了下眼前的吴姓武师:“哪里有外人?观棋不言真君子!”

  吴飞侠哈哈一笑,卸下紧绑手腕的缠手:“我只不过是个教花拳绣腿的武师,又不是什么君子,这还说不得了?”

  老夫子并没有理会舌灿莲花的虬实汉子,更没有与他长篇大论道理规矩,因为老夫子不愿对牛弹琴浪费口水。

  吴飞侠看见内堂里有一盆新添置的翠竹,朝气蓬勃生机盎然,便说道:“这竹子韧劲十足,青翠欲滴,的确是棵好竹。”

  吴飞侠本来就对老夫子这些年研习的学问七窍不通,而他又是个话痨性子,便闲不住问道:“夫子你说这天底下没有心外之物,那么这些竹子在深山中自开自落,又与我心何干?”

  老夫子回答“你未看此竹时,此竹与汝同归于寂。”

  吴飞侠哪里悟得出其中深意,蒙头转向抓耳挠腮。

  老夫子解释道:“用你的眼去看更多翠竹,”

  吴飞侠仍不开窍。

  老夫子点拨了一句:“心有多大,天地有多大。”

  吴飞侠露出一个涩涩笑意,打趣道:“夫子这是又打算对着竹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这叫格什么来着。。。对了!格物致知!”

  老夫子没有答话,轻挽起几乎落入棋盘的宽袖,执白棋的手指轻轻点落,坚持将那枚白子放入杀点位置。

  吴飞侠惋惜道:“难怪夫子要提前如此之多置办今年的儒家典礼,原来是图个有始有终,还让之桃去准备海归蜍,归蜍归处,分明是借着典礼告诉某些人外人,你古老夫子已经寻到了归处。”

  吴飞侠又啧啧称奇道:“所以说啊你们这些读书人向来最厉害,杀人从来不见血,最是擅长杀人诛心,正所谓癞蛤蟆张嘴吞天吃月,用海归蜍做祭品这个暗讽手腕实在是一举两得,不过区区癞蛤蟆,还想吞天吃月不成?你古老夫子这趟还真就不信邪了。”

  老夫子心神一念,没有理睬吴飞侠。

  吴飞侠热脸贴上冷屁股,揉了下眉心道:“既然夫子心中已有了去留,那我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还不如泡上一壶清茶悉听尊便来得省心。”

  老夫子忽然停下了执子的动作,双手叠于膝前,端坐如松:“其实我也很想亲眼见证花了半辈子悉心耕耘的种子,在这个意味深重的地方开花结果,可若是此趟我不去,那即便心学在此处开花结果,也注定难以为世人所认可。”

  吴飞侠说道:“那座高山说夫子的学问实属外儒内禅,有石头镀金漆之嫌,对三教之中传统儒术的龙头地位不怀好意,所以便将你放逐于此地,如今眼见你的学问有开花结果的势头,却要请你北返观湖书院,名义上是求同存异糅儒术合一,但真实目的显然是要扼杀这道正于摇篮中熊熊燃起的火苗,夫子大可不必去理会,只要是夫子的学问能够在此地开花结果,在世人的目光下,那座高山再如何巧舌如簧,亦只能硬着头皮去承认夫子的学问。”

  老夫子没有说话。

  吴飞侠又道:“到期时夫子便能堂堂正正地走出此地,而夫子的学问就可以真正地遍布天下,所以,是否为世人所认可当真如此之重要?”

  老夫子目光深邃,摇头说道:“我并非是为了要去证明些什么,更不会去批判那座高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亦无须得到那座高山的认可,我只是想觉得如果这座人间人人都是圣人,人人都能恪守本心守住规矩,那么这座人间离真正的太平盛世也就不远了。”

  老夫子捏须道“这次北返,我便是要让这人间都知道,我古老夫子不是圣人,却同样可以是圣人,只要人人皆有圣人之心,心外便再无他物。”

  吴飞侠目光流转,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心中的波澜问道:“那夫子打算何时启程?”

  老夫子抬头望了眼窗外:“苦海金莲花期之后。”

  吴飞侠沉默了下来,他清楚老夫子的良苦用心,如今那座苦海洞天出现动摇之象,小镇的气运如同筲箕勺水,源源不断四泄流失,不过好在有他这位命格与小镇紧扣相连,曾经的观湖书院大夫子坐镇,小镇的气运才不至于一泄千里。

  老夫子之所以选在苦海花期后离开小镇,实乃煞费苦心之举,他不愿让葫芦镇摇摇欲坠的气运雪上加霜,以免在苦海金莲花期这等节骨眼上惹来天灾人祸。

  可那座高山却偏偏选在此时敦促夫子北返,无疑是在对镇子落井下石,至于这其中到底在谋划着什么,显而易见。

  老夫子此举完全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以自身气运填补小镇的窟窿,一己之力撑住这座即将风雨飘摇的葫芦镇。

  只是这么一来,老夫子身上所剩不多的气运便会被一扫而空,直至油尽灯枯。

  恐怕待老夫子回到观湖学宫,便再也撑不下去了,须知人身上的气运皆有其根,如春荣秋枯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人这一生有三衰六旺阴阳交替,有时难免会遭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有时也会有财神敲门走狗屎运的境遇,其中皆涉及气运衰盛变化,可一切万变不离其中。

  一旦人身上的气运苗头被连根拔起,又或是伤及根本,气运便如大江东去不复返,接下来便是各种势不可挡的坎坷境况及灾祸劫难,自毁气运能够苟且性命已是莫大之幸。

  本来以老夫子身上积攒的东西,只要再过些时日,完全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儒家圣人,可以说老夫子是用了毕生的家底保葫芦镇一方平安。

  他舍不得镇子就此毁于一旦,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在镇子风雨飘摇之际离去,因为外面那座更广阔的天地也需要他来撑起,他所能做的便是在离开之前为小镇奉献一切。

  开堂的时辰已到,老夫子起身拿起桌上的授课书籍,整理了一下衣帽,穿廊过栋。

  老夫子离开后,吴飞侠拈起一枚棋子仔细端详,其实这枚棋子与寻常棋子并无区别,只是吴飞侠的目光找不到落处,才将神思寄托在这么一枚平平无奇的棋子上。

  人生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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