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夫子心中的寄望
直至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须发皆白的老儒才出现在夜幕下，他珊珊走上廊桥，衣袍虽是缝缝补补却颇有岁月见长的意味。
老儒身上书生气息却极其浓厚，那是一种从书山文海中浸染出来的迥殊气态，垂垂老矣的年纪却行步如风，依然如一株古松挺拔，刚正不阿。
同时廊桥上再次出现一道人影，先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轮廓，如同置身于水幕之中，影影倬倬，弹指间那道人影完全现出真容，正是去而复返的城隍爷李英俊。
当李英俊看见迎面走来的老儒时肃然起敬，弯腰做楫道：“学生李英俊见过夫子。”
堂堂城隍竟以学生自谦。
神态形如寻常老叟的儒生双手拢袖，温颜笑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童颜不老的模样，真叫人羡慕啊。”
城隍爷恭敬如学塾里的箐箐学子，有问即答：“夫子笑话了，城隍爷的名头看似光鲜，其中的甜酸苦辣却是不为人知，总之学生这辈子的学问算是到头了，只能当个城隍爷巡更守夜，吓唬吓唬那些山精鬼魅。”
老儒格外肃穆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正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万万青怠不得。”
李英俊点头受教：“夫子所言甚是，这抓鬼啊的确是门技术活，轻浮不得。”
学塾夫子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严肃的神情亦略有缓和。
李英俊看着眼前年近杖朝之年的老儒，心头百感交集，老儒以毕生气运撑起摇摇欲坠的小镇，谁言儒生尽迂腐？
遥望旧事，李英俊更是感触极深，当年他只不过是小镇里的穷酸书生，快到而立之年仍旧穷困潦倒白蜡明经，怎奈一腔从官报国的热血不曾平息，依然愿意投身于前途未卜的科举汪洋。
那年腊月隆冬大雪纷飞，他为了凑足来年上京赶考的银子，顶着鹅毛大的飞雪在街头行乞，路过的老夫子不仅资助了他上京赶考的银子，还领他回学塾专心修学，替他逐一解开学问上的疑惑，不管怎么说，他李英俊的确算得上是老夫子的半个学生。
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博得科举头筹，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跃成为脍炙人口的状元郎，当其时天盛与齐木大岳三国大战蠢蠢欲动，而就在他满怀雄心壮志实现宏远之时，尚欠朝堂历练的他遭到了朝堂党羽的排挤，被天盛新帝流放边疆，屁股还未在朝堂坐热便回到了小镇，当了一个清闲自在的知县虚衔，郁郁不得志的他曾数次上奏朝廷，请求重新回到朝廷任职，折子却缕缕被驳回，在此任职期间他为官清廉，有口皆碑。
在那段灰暗的年月里，老夫子成了他迷途上的引路明灯，老夫子常与他讲一个道理，恪守本身，在明明德，亲亲仁民，止于至善，方得始终。
后来他在葫芦镇的种种事迹传到了天盛新帝的耳中，新帝对他青睐有加，将其召回朝堂任以重职。
其实天盛新帝之所以将他发配葫芦镇，当一个远离朝廷核心枢纽手无实权的知县，除了顺应百官只求顺水推舟之为外，更多的是想给这位年轻人历练，对于初涉官场的愣头青而言，锋芒毕露是庙堂大忌，倘若不懂收敛锋芒，又如何能为帝皇安心所用？
再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连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都经营不当，又如何能够让泱泱一国昂首挺胸？
在夫子的训导下，他对这些不成文的道理愈发触类旁通，修身治国平天下，但在治国平天下前，修身养性尤为重要，这亦是天盛新帝的良苦用心。
千锤百炼足赤金，再次踏上庙堂的他脱胎换骨，在新帝的扶持下，他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将天盛以往的顽固旧疾一一斩断，天盛国力愈发强盛，终于有了能与齐木大岳叫板的实力，他亦由三品官衔一路平步青云，官至一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他亲手主导下，天盛王朝广纳修行之士，一举荡平了齐木与大岳，至此天盛于苦海地界再无敌手，有了北上荡平六合的底气。
李英俊徐徐放下成楫的双手，眼中流露出五味陈杂之色：“夫子托付的事，学生已办妥。”
老夫子的体态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李英俊脚尖落地，扶着老夫子在廊桥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两人又似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学塾吹风谈心时的情形，只是夫子的腰比起从前驼了一些，须发更白了一些，至于身旁那位年轻人的容颜，却如冰封不动，十年如一日。
李英俊又忍不住问道：“夫子，晚辈有一点尚且想不通透，那少年是夫子的学生，为何夫子却要让我来推波助澜呢？若是由夫子亲自督促，岂不是更能事半功倍？”
老夫子微微挺直腰杆，仍是藏不下那道岁月在他背上留下的弧度：“他与当初的你如出一辙，需要的是一盏指路明灯，而不是一把皮开肉绽的子规尺。”
李英俊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夫子可是在说自己太过严厉了？”
老夫子避而不答，松开拢袖的双手搭在双膝上，缓缓开口说道：“天下之大路路皆通，手中的书只能育人却不能塑人，有些路注定只能让他自己去走，这么一想当初将他赶出学塾也未尝不是好事，还省去了师徒道别时潸然泪下的矫情。”
李英俊揉着下巴道：“平日学生在城隍庙坐听八方时，常听能夫子提起那少年，可都是些牛皮灯笼点不着，以及孺子不可教也诸如此类的拙劣评价，却不曾想过原来夫子你最看重的正是这位不成器的劣徒。”
李英俊想了想又道：“夫子恕学生直言，学生觉得那少年平平无奇，夫子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
老夫子沉默良久道：“那位被打碎金身的龙王爷又是看上了他哪一点？竟舍得将这一份泼天福缘及身家性命压在他的手上。”
李英俊似懂非懂。
老儒又平淡无奇地说了句：“不久后为师就要离开镇子了，顺便将那个人的人情还上，为师看得出来，陈震那家伙不甘心，他本有望成为人间第一位洪荒十四楼剑仙，成为人间大地第四座拔地参天的山岳，无奈却在斩出那一剑之际被俗世恩怨打碎了心境，修为直坠神坛，既然他犹豫不决，那为师便帮他做这趟主，逼旱鸭子下河，不懂游也得游，反正陈长柏他有手有脚，淹不死的。”
李英俊揉着下巴若有所思。
老儒轻戳着掌心道：“况且。。。为师也很希望能够在这座天道不毛之地，看见辛苦耕耘的心血真正开花结果。”
说完后老儒缓缓起身离去，高挂廊桥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摇，水声涓涓潺潺，黄袍高冠男子负手而立面向苦海河面，他眼中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深沉。
只见他轻轻抬起一手，朝着苦海河面做出一个拨动的手势。
无波无涟的苦海河面横生波澜，有道阴影游曳于河中。
李英俊突然笑道：“你说他万中无一？他若是能亲手解开心障，我便相信你。”
水鬼目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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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儒身上书生气息却极其浓厚，那是一种从书山文海中浸染出来的迥殊气态，垂垂老矣的年纪却行步如风，依然如一株古松挺拔，刚正不阿。
同时廊桥上再次出现一道人影，先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轮廓，如同置身于水幕之中，影影倬倬，弹指间那道人影完全现出真容，正是去而复返的城隍爷李英俊。
当李英俊看见迎面走来的老儒时肃然起敬，弯腰做楫道：“学生李英俊见过夫子。”
堂堂城隍竟以学生自谦。
神态形如寻常老叟的儒生双手拢袖，温颜笑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童颜不老的模样，真叫人羡慕啊。”
城隍爷恭敬如学塾里的箐箐学子，有问即答：“夫子笑话了，城隍爷的名头看似光鲜，其中的甜酸苦辣却是不为人知，总之学生这辈子的学问算是到头了，只能当个城隍爷巡更守夜，吓唬吓唬那些山精鬼魅。”
老儒格外肃穆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正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万万青怠不得。”
李英俊点头受教：“夫子所言甚是，这抓鬼啊的确是门技术活，轻浮不得。”
学塾夫子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严肃的神情亦略有缓和。
李英俊看着眼前年近杖朝之年的老儒，心头百感交集，老儒以毕生气运撑起摇摇欲坠的小镇，谁言儒生尽迂腐？
遥望旧事，李英俊更是感触极深，当年他只不过是小镇里的穷酸书生，快到而立之年仍旧穷困潦倒白蜡明经，怎奈一腔从官报国的热血不曾平息，依然愿意投身于前途未卜的科举汪洋。
那年腊月隆冬大雪纷飞，他为了凑足来年上京赶考的银子，顶着鹅毛大的飞雪在街头行乞，路过的老夫子不仅资助了他上京赶考的银子，还领他回学塾专心修学，替他逐一解开学问上的疑惑，不管怎么说，他李英俊的确算得上是老夫子的半个学生。
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博得科举头筹，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跃成为脍炙人口的状元郎，当其时天盛与齐木大岳三国大战蠢蠢欲动，而就在他满怀雄心壮志实现宏远之时，尚欠朝堂历练的他遭到了朝堂党羽的排挤，被天盛新帝流放边疆，屁股还未在朝堂坐热便回到了小镇，当了一个清闲自在的知县虚衔，郁郁不得志的他曾数次上奏朝廷，请求重新回到朝廷任职，折子却缕缕被驳回，在此任职期间他为官清廉，有口皆碑。
在那段灰暗的年月里，老夫子成了他迷途上的引路明灯，老夫子常与他讲一个道理，恪守本身，在明明德，亲亲仁民，止于至善，方得始终。
后来他在葫芦镇的种种事迹传到了天盛新帝的耳中，新帝对他青睐有加，将其召回朝堂任以重职。
其实天盛新帝之所以将他发配葫芦镇，当一个远离朝廷核心枢纽手无实权的知县，除了顺应百官只求顺水推舟之为外，更多的是想给这位年轻人历练，对于初涉官场的愣头青而言，锋芒毕露是庙堂大忌，倘若不懂收敛锋芒，又如何能为帝皇安心所用？
再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连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都经营不当，又如何能够让泱泱一国昂首挺胸？
在夫子的训导下，他对这些不成文的道理愈发触类旁通，修身治国平天下，但在治国平天下前，修身养性尤为重要，这亦是天盛新帝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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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亲手主导下，天盛王朝广纳修行之士，一举荡平了齐木与大岳，至此天盛于苦海地界再无敌手，有了北上荡平六合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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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沉默良久道：“那位被打碎金身的龙王爷又是看上了他哪一点？竟舍得将这一份泼天福缘及身家性命压在他的手上。”
李英俊似懂非懂。
老儒又平淡无奇地说了句：“不久后为师就要离开镇子了，顺便将那个人的人情还上，为师看得出来，陈震那家伙不甘心，他本有望成为人间第一位洪荒十四楼剑仙，成为人间大地第四座拔地参天的山岳，无奈却在斩出那一剑之际被俗世恩怨打碎了心境，修为直坠神坛，既然他犹豫不决，那为师便帮他做这趟主，逼旱鸭子下河，不懂游也得游，反正陈长柏他有手有脚，淹不死的。”
李英俊揉着下巴若有所思。
老儒轻戳着掌心道：“况且。。。为师也很希望能够在这座天道不毛之地，看见辛苦耕耘的心血真正开花结果。”
说完后老儒缓缓起身离去，高挂廊桥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摇，水声涓涓潺潺，黄袍高冠男子负手而立面向苦海河面，他眼中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深沉。
只见他轻轻抬起一手，朝着苦海河面做出一个拨动的手势。
无波无涟的苦海河面横生波澜，有道阴影游曳于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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