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敲山震虎
争执平息，人皆散尽。
经过大雨洗礼，夏日的晨间格外宜人。
清风徐徐，荷叶田田，公主徜徉在太平院的花园里，身边只跟了一个身着紫铠长盔的紫羽卫。
她假作欣赏花园中美景，实则却在认真聆听身后不断传来的低语。
“2200斤重酿水酒，除去还未使用的500斤，按照酒精浓度最多10%计算，再刨除正常的损耗，要想得到纯度在80%以上的酒精，顶多不超过100斤！”
说话之时，紫羽卫微微抬头，寒铁盔甲之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赫然正是邢东。
今日卯时，王初音按照他的指示在太平院门口闹出这番动静，临走之前又故意将调查结果公布出来，只为让他听到。
邢东本想再按图索骥，跟随马车卸货的地点顺势查到酒精的下落，结果地窖里面只有一些寻常酒物，着实令人失望。
但却不是毫无收获！
在地窖之中，邢东发现了铜锅、陶罐、锥形铛、草木灰等物，除此之外，甚至还发现一件火浣衣！
温和本想掩饰这些工具的用途，在公主的再三迫问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此乃上报朝廷的匠造机密，研发一种极为特别的新式酒物。
然而这项研发已经失败数月，团队早已解散，故而彻底废弃。
穿越以前，邢东曾在一处农家见过一种酿造高度白酒的方法，叫做“土法蒸馏”，使用的正是眼前这些工具。
但若只是寻常的酿酒，也许会出于专利方面的考虑，太平院对造法进行一定程度的保密也能理解，但却绝对上升不到匠造机密的高度。
而酒精则完全不同。
本身拥有易燃易爆的特性，比火药更简单的制造方式，在未明确此物的危险性之前，朝廷暂时将此列入匠造机密才更符合逻辑。
同时，这也正是火浣衣出现在地窖的原因！
邢东可以断定，温和口中的匠造机密，绝非是什么寻常酒物，正是酿造高纯度的酒精。
确定这一点，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
现如今，磁石、火浣衣都已在太平院出现，只需证明酒精的存在，猛鬼杀人的客观条件就全部具备，并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人，那便是温和！
然而无论公主如何施压，从头到尾，温和只咬死一点，他根本没有研发出此物，并大方地让刑察卫检查了他的寝院。
如果找不到酒精，猛鬼杀人的布局就缺了关键的证据，仅仅只是温和借来的磁石，他可以有很多借口进行推脱。
根据邢东分析，凶手定然没有想到刑察司会在今日调查归来酒肆偷漏商税一事，并且查到太平院的头上，否则不可能任由归来酒肆前来送酒而不阻止，这就说明凶手并未警觉。
那样的话，这批宝贵的酒精很可能不会被处理掉，只不过被他偷偷的藏匿起来。
但这不足一百斤的酒精，满打满算也就一缸的量，诺大的太平院，想要将这口缸子找到犹如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另外还有一个难点，温和拥有无解的不在场证明。
案发之时，温和正好组织一众院吏连夜会商科考事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那样的话，杀死王院正的定不是他亲手所为。
这么说来，温和应该还有同伙。
这个人藏得很深，他假扮猛鬼吓死王院正，之后布置密室现场，造出一系列动静，留下十鬼剑混淆视听。
至于纵火案害自己，连累胡大爷惨死，定然也是这二人所为！
对于这个同伙的身份，邢东暂时毫无头绪，不过只要揪住温和的狐狸尾巴，那么这个藏于暗处的同伙也就无处遁形。
翎玥问道:“那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做？”
邢东沉思良久，既然自己查找酒精这条路走不通，倒不如换个思路，让凶手亲自带他们去找。
“找个理由，在院中明目张胆的查酒！”
邢东目光一寒，哼声笑道，“先敲山震虎，接下来就只需守株待兔了！”
“你的计策怎么总和动物过不去？”翎玥格格笑道:“嗯…感觉你像极了狡猾的猎人！”
邢东两手一摊，故作无奈道:“再狡猾的猎人，最后还不是成了公主的俘虏！”
翎玥何曾听过这样的情话，一脸娇羞的撒腿跑开，留下邢东站在花丛绿草之中，沉醉于公主的倩影难以自拔。
…
敞亮典雅的书斋里面，温和一脸严肃，独坐于案前发愣。
此时他双目出神，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不知在想什么。
堂门“吱呀”敞开，一位青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有人推门而入，温和竟然毫无察觉，可知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温院副，这般失魂落魄，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你怎么大白天的跑我这里来了！”温和回神，盯着眼前之人，一脸惊诧。
青衣男子将一叠写满书文的纸页恭敬呈上，后退数步道:“这是我的论作，特来请院副评阅！”
“你还有闲情逸致找我评阅？你可知公主今日追查王院正订购的那批酒，若非我长了心眼，提前遣散人员，将酒醇藏匿起来，说不准现在已经漏了破绽！”说着双眼一凛，狠狠道:“这老东西，真是死了也不让我省心！”
“既然公主没有查出什么，温院副为何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吓丢了魂儿…”
“少说风凉话，我若是被查了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更逃不了！”温和盯着面前的男子狠声说道，很快又柔和下来，“我只是觉得奇怪，今日并非按例送酒的时间，那酒庄为何突然派送，还引来王初音查案，更是惊扰公主凤驾，追究起那道匠造机密的事情…”
“我还以为温院副考虑不到此处，老油条就是老油条，不必我冒险前来提醒。”
“看来此事已经漏风，必须连夜将酒醇处理掉，以免夜长梦多！”
“哈哈哈哈…”青衣男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嘲讽。
“你…你笑什么！有何可笑？”
“我笑你虽然精于算计，却是个鼠目寸光之辈，若是你胆敢有所动作，恐怕离死也就不远了！”
温和猛然起身，愤然问道:“此言何意？”
“书斋外面，藏有暗哨！”
青衣男子说出这短短数字，令温和面如土灰，“莫非有人在暗中追查此案，并且已经怀疑到我身上？”
他颓然而坐，眼珠不断晃动，大脑极速的思考，“不错，今日王初音和平宁公主闹这一台大戏，摆明了是在敲山震虎，只等我前去处理酒醇，正好人赃并获！”联系前后，他很快便得出这个结论。
青衣男子悠悠说道:“你或许还未发现，这两日万成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与之前判若两人。据我猜测，你找他借用磁石一事恐怕也已经泄露…”
温和闻言，再次沉默不语。
经由青衣男子的提点，他明白了。
眼下，已然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一着不慎，极可能满盘皆输。
沉思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之中重新恢复往昔果决狠辣。
“躲在暗中调查此案的人绝非王初音，更不可能是平宁公主！我倒要看看何人这么大的本事！”
“暗中调查…”
青衣男子似乎想到重要的事情，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是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前日参加那个人的葬礼，有一个人的反应…不对！”
温和神情一变:“是谁？”
“他的好兄弟，邢瑾！”青衣男子目露寒光，似乎想到很重要的事情，“岳家庄的那场火，或许有人金蝉脱壳！”
温和闻言，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许久才回过神，狠声道:“邢东！当真是好手段！我便陪你玩到底，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青衣男子转身离去，嘴里轻轻呢喃，“越来越有意思了…”
…
…
离科举大考不足两月，为了防止考生舞弊，按照惯例，太平院开始实行锁院制度。
这里的“锁院”，并非指的封锁太平院。
真正封锁的，乃是负责拟定试题的院官们日常起居的寝院，在考试开始之前，这些出题院官们的衣食住行都将限制在寝院范围之内。
院官漏题属于天罚重罪，历年科考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为了以防万一，“锁院”还是很有必要。
而院副温和作为本次科考的最高负责人，自然也在“锁院”名单之列。
此时，刑部侍郎何谦早已率领刑察卫尽数离去，翎玥公主却没有走。
由于院正王涣之身死，以及此前闹鬼的异事，为了保证四年一度的科举大考顺利进行，她受命于皇，亲自坐镇太平院。
从锁院开始，公主以考期禁酒为名，在太平院中大肆严查饮酒行为，将院中上下的酒清理得一干二净。
文政堂的夫子们出了名的好酒，御匠堂的一帮武师更是无酒不欢，公主的禁酒令让他们如同霜打的茄子，每日抱怨不断，顿感人生失去了乐趣。
当然，最难受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温和。
他莫名猜测，公主破天荒的颁布禁酒令，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想找的，应该是被他藏匿起来的酒醇。
数月以前，工部整理了李王厝中拓印下来的圣手匠心图，其中涉及的一项绝密匠艺，乃是通过一种名为蒸馏的方式提纯浓度极高的酒物，命名为“酒醇”。
邢东猜得没错，所谓酒醇，正是他苦苦寻找的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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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雨洗礼，夏日的晨间格外宜人。
清风徐徐，荷叶田田，公主徜徉在太平院的花园里，身边只跟了一个身着紫铠长盔的紫羽卫。
她假作欣赏花园中美景，实则却在认真聆听身后不断传来的低语。
“2200斤重酿水酒，除去还未使用的500斤，按照酒精浓度最多10%计算，再刨除正常的损耗，要想得到纯度在80%以上的酒精，顶多不超过100斤！”
说话之时，紫羽卫微微抬头，寒铁盔甲之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赫然正是邢东。
今日卯时，王初音按照他的指示在太平院门口闹出这番动静，临走之前又故意将调查结果公布出来，只为让他听到。
邢东本想再按图索骥，跟随马车卸货的地点顺势查到酒精的下落，结果地窖里面只有一些寻常酒物，着实令人失望。
但却不是毫无收获！
在地窖之中，邢东发现了铜锅、陶罐、锥形铛、草木灰等物，除此之外，甚至还发现一件火浣衣！
温和本想掩饰这些工具的用途，在公主的再三迫问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此乃上报朝廷的匠造机密，研发一种极为特别的新式酒物。
然而这项研发已经失败数月，团队早已解散，故而彻底废弃。
穿越以前，邢东曾在一处农家见过一种酿造高度白酒的方法，叫做“土法蒸馏”，使用的正是眼前这些工具。
但若只是寻常的酿酒，也许会出于专利方面的考虑，太平院对造法进行一定程度的保密也能理解，但却绝对上升不到匠造机密的高度。
而酒精则完全不同。
本身拥有易燃易爆的特性，比火药更简单的制造方式，在未明确此物的危险性之前，朝廷暂时将此列入匠造机密才更符合逻辑。
同时，这也正是火浣衣出现在地窖的原因！
邢东可以断定，温和口中的匠造机密，绝非是什么寻常酒物，正是酿造高纯度的酒精。
确定这一点，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
现如今，磁石、火浣衣都已在太平院出现，只需证明酒精的存在，猛鬼杀人的客观条件就全部具备，并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人，那便是温和！
然而无论公主如何施压，从头到尾，温和只咬死一点，他根本没有研发出此物，并大方地让刑察卫检查了他的寝院。
如果找不到酒精，猛鬼杀人的布局就缺了关键的证据，仅仅只是温和借来的磁石，他可以有很多借口进行推脱。
根据邢东分析，凶手定然没有想到刑察司会在今日调查归来酒肆偷漏商税一事，并且查到太平院的头上，否则不可能任由归来酒肆前来送酒而不阻止，这就说明凶手并未警觉。
那样的话，这批宝贵的酒精很可能不会被处理掉，只不过被他偷偷的藏匿起来。
但这不足一百斤的酒精，满打满算也就一缸的量，诺大的太平院，想要将这口缸子找到犹如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另外还有一个难点，温和拥有无解的不在场证明。
案发之时，温和正好组织一众院吏连夜会商科考事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那样的话，杀死王院正的定不是他亲手所为。
这么说来，温和应该还有同伙。
这个人藏得很深，他假扮猛鬼吓死王院正，之后布置密室现场，造出一系列动静，留下十鬼剑混淆视听。
至于纵火案害自己，连累胡大爷惨死，定然也是这二人所为！
对于这个同伙的身份，邢东暂时毫无头绪，不过只要揪住温和的狐狸尾巴，那么这个藏于暗处的同伙也就无处遁形。
翎玥问道:“那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做？”
邢东沉思良久，既然自己查找酒精这条路走不通，倒不如换个思路，让凶手亲自带他们去找。
“找个理由，在院中明目张胆的查酒！”
邢东目光一寒，哼声笑道，“先敲山震虎，接下来就只需守株待兔了！”
“你的计策怎么总和动物过不去？”翎玥格格笑道:“嗯…感觉你像极了狡猾的猎人！”
邢东两手一摊，故作无奈道:“再狡猾的猎人，最后还不是成了公主的俘虏！”
翎玥何曾听过这样的情话，一脸娇羞的撒腿跑开，留下邢东站在花丛绿草之中，沉醉于公主的倩影难以自拔。
…
敞亮典雅的书斋里面，温和一脸严肃，独坐于案前发愣。
此时他双目出神，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不知在想什么。
堂门“吱呀”敞开，一位青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有人推门而入，温和竟然毫无察觉，可知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温院副，这般失魂落魄，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你怎么大白天的跑我这里来了！”温和回神，盯着眼前之人，一脸惊诧。
青衣男子将一叠写满书文的纸页恭敬呈上，后退数步道:“这是我的论作，特来请院副评阅！”
“你还有闲情逸致找我评阅？你可知公主今日追查王院正订购的那批酒，若非我长了心眼，提前遣散人员，将酒醇藏匿起来，说不准现在已经漏了破绽！”说着双眼一凛，狠狠道:“这老东西，真是死了也不让我省心！”
“既然公主没有查出什么，温院副为何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吓丢了魂儿…”
“少说风凉话，我若是被查了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更逃不了！”温和盯着面前的男子狠声说道，很快又柔和下来，“我只是觉得奇怪，今日并非按例送酒的时间，那酒庄为何突然派送，还引来王初音查案，更是惊扰公主凤驾，追究起那道匠造机密的事情…”
“我还以为温院副考虑不到此处，老油条就是老油条，不必我冒险前来提醒。”
“看来此事已经漏风，必须连夜将酒醇处理掉，以免夜长梦多！”
“哈哈哈哈…”青衣男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嘲讽。
“你…你笑什么！有何可笑？”
“我笑你虽然精于算计，却是个鼠目寸光之辈，若是你胆敢有所动作，恐怕离死也就不远了！”
温和猛然起身，愤然问道:“此言何意？”
“书斋外面，藏有暗哨！”
青衣男子说出这短短数字，令温和面如土灰，“莫非有人在暗中追查此案，并且已经怀疑到我身上？”
他颓然而坐，眼珠不断晃动，大脑极速的思考，“不错，今日王初音和平宁公主闹这一台大戏，摆明了是在敲山震虎，只等我前去处理酒醇，正好人赃并获！”联系前后，他很快便得出这个结论。
青衣男子悠悠说道:“你或许还未发现，这两日万成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与之前判若两人。据我猜测，你找他借用磁石一事恐怕也已经泄露…”
温和闻言，再次沉默不语。
经由青衣男子的提点，他明白了。
眼下，已然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一着不慎，极可能满盘皆输。
沉思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之中重新恢复往昔果决狠辣。
“躲在暗中调查此案的人绝非王初音，更不可能是平宁公主！我倒要看看何人这么大的本事！”
“暗中调查…”
青衣男子似乎想到重要的事情，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是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前日参加那个人的葬礼，有一个人的反应…不对！”
温和神情一变:“是谁？”
“他的好兄弟，邢瑾！”青衣男子目露寒光，似乎想到很重要的事情，“岳家庄的那场火，或许有人金蝉脱壳！”
温和闻言，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许久才回过神，狠声道:“邢东！当真是好手段！我便陪你玩到底，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青衣男子转身离去，嘴里轻轻呢喃，“越来越有意思了…”
…
…
离科举大考不足两月，为了防止考生舞弊，按照惯例，太平院开始实行锁院制度。
这里的“锁院”，并非指的封锁太平院。
真正封锁的，乃是负责拟定试题的院官们日常起居的寝院，在考试开始之前，这些出题院官们的衣食住行都将限制在寝院范围之内。
院官漏题属于天罚重罪，历年科考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为了以防万一，“锁院”还是很有必要。
而院副温和作为本次科考的最高负责人，自然也在“锁院”名单之列。
此时，刑部侍郎何谦早已率领刑察卫尽数离去，翎玥公主却没有走。
由于院正王涣之身死，以及此前闹鬼的异事，为了保证四年一度的科举大考顺利进行，她受命于皇，亲自坐镇太平院。
从锁院开始，公主以考期禁酒为名，在太平院中大肆严查饮酒行为，将院中上下的酒清理得一干二净。
文政堂的夫子们出了名的好酒，御匠堂的一帮武师更是无酒不欢，公主的禁酒令让他们如同霜打的茄子，每日抱怨不断，顿感人生失去了乐趣。
当然，最难受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温和。
他莫名猜测，公主破天荒的颁布禁酒令，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想找的，应该是被他藏匿起来的酒醇。
数月以前，工部整理了李王厝中拓印下来的圣手匠心图，其中涉及的一项绝密匠艺，乃是通过一种名为蒸馏的方式提纯浓度极高的酒物，命名为“酒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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