龃龉

　　
迷迷瞪瞪的，似是回到了小时候。只要假意哼哼两声，便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来握我的手，一时贴贴我的额头，一时给我掖好被角，直到哄我入睡了才肯罢休。
若是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我是真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可无奈周公不允，神思渐渐清明，睁开眼时，却是和孝公主的脸在眼前渐渐清晰。
“公主？我怎么会在你这儿？”我纳闷的环顾四周，只见摆设家具一应眼生的很，这才知道我此刻并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她府里。
“你如今怎么像个裹了脚的汉家小姐，崴个脚也能哭晕在当街，往后可别说你曾做过我的伴读，我是丢不起那脸面的！”
答非所问也便罢了，这人怎的还揭起短来了！都说女子一成了亲便会改  性  子，可叫我看，她却是一点也没变，照旧泼辣的叫人难以招架。
“十五哥方才说你晕倒前遇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我问你，你可是遇见佟敏维了？”
我心虚的翻了个身，心中直骂自己蠢，那一会儿只顾着自己伤心，倒把永琰给忘了。这一会儿可不知他怎么样了，可也如我一般这样伤心么？
“你也别不说话，我料你必定是遇见他了，不然你也不至于失态至此。我前些时在街上碰到过他和他内人，看那身形没足月也差不多了，你今儿个毛毛躁躁的这么一撞，换了谁也不能轻饶了你去！”
我与佟侍卫，和孝自然是知晓内情的。当年我被选为她的伴读，两个人明面上虽有主仆之分，私下里却是换了帕子的交情。所以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从未瞒过她，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她皆是见证。
“你若真这么伤心，当日就不该弃了他！既已弃了他，便不该做出这不争气的样子来！且如今你已嫁了十五哥，若是你不得宠我也不会说你什么，偏我那哥哥把你当心尖肉一般的宠着护着，你也很该知足了！弃了的东西便是再好也没有再拾回来的，你该潇洒些，别做足了那些没见识的做派叫我瞧不起，不然，我可真是白认得你这个妹妹了！”
她是乾隆四十年生人，从换帕子那日她便一直强调着她的姐姐身份，这也不怪她，阿哥格格里头她都排在最末，受尽万千宠爱之余也想宠爱一下别人，于她自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奇了，不知是她的开解有效，还是别的什么，闹了一场之后，再回想方才的事情，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想来今日的事便像是一幅绣活的最后一针，绣完了总得以锁针收尾方是常态。不然线头支棱着难看不说，一旦跑了线，那可便是前功尽弃了。
你若无情我便休，是我太过愚蠢，竟没悟到此处。与一段过往痴缠不休，到头来伤人伤己，着实太不划算。
“他呢？”
我不好意思的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谁？”
和孝却在明知故问。
我知道拗不过她，便将被子掀了下去，一骨碌坐了起来拉了她的手一边摇着，一边好声同她撒娇，“好姐姐，你可别同我闹了，我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我当真不知你问的是谁！”和孝摇头晃脑的一脸坏笑，分明就是在看我的笑话。
“你既不说，我便自己去找！”我又何曾吃过这样的憋，一下子脸便红到了耳根，噘着嘴正待下床去，却被她一把给按回了床上。
她帮我把被子压好，却是一脸正色，方才的嬉笑神色早已不见，“你不知道方才十五哥抱你进来，急得什么似的，我瞧他那样子，说句不好听的，你若就此去了，只怕也要带走他的半条命。有一件事你必不知，当年咱们一块儿上学，有一回十五哥碰到咱们，过后便来跟我打听过你，说你生的伶俐，还感慨不知来日哪个才子能得了你这个佳人去。他当日未必是有心之举，可后来到底是你俩成了一对儿，可见你们有缘。既他才是你的良人，你又何苦还挂着那无缘的人呢！”
若非她与我好，这样掏心窝子又向着我的话，以她的身份自是不能对我说的。倒是这桩旧事愈发教我明白，月老的红线是一早便栓好了的，我与佟侍卫，注定是有缘无份。而永琰，却是我一早便命定了的良人。
“我知道从前都是我痴了，我只是气他当下把我推倒还那般疾言厉色，举止间竟丝毫不念当日的情分，除了这个，便再无其他。从前当真是我错狠了，竟还误以为我心里有他！”
这话太过像狡辩之辞，和孝自然不信。
“都这会子了，还不肯说实话么？”
和孝一行说着话，一只手却捏了捏我的手，我不解的抬头看她，却见她向着门口努了努嘴。我够着身子往门口瞧去，却见门口多出了半幅宝蓝色的袍子。
真是个呆瓜，要偷听也不藏藏好。不知怎的，只一见那半幅袍角，却叫笼在我心头上的阴云，一下子便散开了。
方才还乱哄哄如浆糊一般的脑袋，此刻倒是越发明白。
“我若说半分也不伤心，不要说你不信，就连我自己也是哄不过去的，毕竟从前，我对他也是用了真心的。只是我与他之间就像一场积年旧疾，今日用了这一剂狠药，我想我这病，应是好全了！”
“真儿个好全了？”
我默然的点点头，眼睛却仍瞧着门口。
“那便得了，两口子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偏要一个在门里说，一个在门外听，更可气还要我这个做姑奶奶的从中劝和，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说着话的功夫和孝已经将永琰拉了进来，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只拿眼睛偷着瞟他，却不妨他也正在瞧我，一时对了眼，不止是我，他竟也难得的脸红了起来。和孝将他推到床前坐下，一面抓了他的手，一面又抓了我的手放到他的手里，顶没正形的笑道，“这个院子安静，最合适你们说话儿，没准此番还能给我说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儿来呢！”
说罢她便掩着嘴笑开了，这厢却臊的我想跳起来去撕她的嘴，她瞧我也真是急了，方才见好就收的止了笑。
“得，你们自在说会儿话，我这就动身往宫里去，去求皇阿玛的恩典，叫你们夫妻多聚几日。”
果然还是他们虑的周全，今日的事着落在谁的身上都不能圆满，唯有落在她的身上，既防患于未然的堵了悠悠众口，又不惹人嫌疑，皇上那里也不至于为着拖了行程而动肝火，真真是一石三鸟、一箭三雕的好谋算。
眼见她便要出了门，我却猛然记起一件事来，便赶忙叫住了她。
“烦你出宫时往我那里走一遭，只同春嬷嬷要一个昔年我不用了的旧首饰匣子带来给我，春嬷嬷自是知道的！”
和孝秀眉微微的挑了一挑，赞许的笑着向我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一时只剩了我和他，若换了寻常，我自不觉得有什么，可不知为何今日竟会如此局促不安，连手都不知该放到何处了。
我低着头瞧着被子上的百子图案，长长的指甲沿着花样的纹理一下又一下的刮着，直刮得那光滑的丝缎起了  毛  都不肯停手。
只是一行刮着，心里头却恼他一直不肯睬我，方才那便是我的真心了，他若是不信，却叫我也没法子了！一行想着，手上更是卯足了劲儿的去折腾，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光滑如小儿肌肤一般的缎子竟被我弄得起了一大片的毛。
原来他待我也不过如此，一时想起去了的碧笙，我这心里愈发气闷的难受，索性甩开他的手扭过头去也不理他。若换了从前，他必定温言哄我，只是一阵脚步声过后，我再回头时，却正好见他大刀阔斧的夺门而去。
我气对着被子狠捶了一通以此泄气，心里亦是十分委屈！
这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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