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赴宴

　　
他初见晴安的那一刻，是在万军交战结束之际。
她站在一堆尸骨中间，冷冷地看着他从法阵中现出身形。
他恭敬地跪了下去，喊了一声：“主人。”
那女子湖蓝色的衣裙自此便自裙边染红，逐渐地遍布整个裙衣。在空中，她的眉间处，仿佛出现了一只无形的笔，缓缓地在她的眉心处，勾勒出一朵红艳妖花的模样。
自此，蓬莱仙岛的小帝姬晴安成了上古凶妖赤霞的主人。
“啪。”一件白色物什狠狠地往地上那红衣女子砸去。
晴安从宿醉中醒来，半眯着眼往对面看去。对面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只在衣摆处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云纹。他腰间挂着一只玉白色的铃铛，是象征着蓬莱仙岛直系亲属的玲珑。
对面那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地上的那个人认错。
“三叔….”晴安半晌才略微清醒，想来是昨夜喝得确实太多：“干什么定要打我脑袋，这是得有多痛呀。”
梵阳看着地上的女子嬉皮笑脸，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他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对晴安说：“你看看刚才我给你的玉简。”
晴安转头看着地上刚刚砸她的罪魁祸首——那白色物什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天”字。
“哦，”晴安顿了顿：“你是说天帝的纳妃宴？”
听着她那满不在乎的口吻，梵阳的脸色更差了：“你既已知道，为何还宿醉倒地于此？天帝这次纳妃宴非同寻常，可不是你平时那样就能蒙混过关的。”
晴安不屑：“别说我不知道。天帝这次纳的妃子只是一个人间女子，名唤‘珍姬’。她本是人间帝王的女人，不知为何，被天帝瞧上了眼，将她收入仙籍，进了后宫。本来这种不入众仙眼的女子，照理说，纳妃只能是草草了事，谁知还大肆操办起来。这事，怎么看怎么有鬼。”
梵阳点头：“确实如此，你心里有数便好。”
梵阳朝晴安捏了个决，她身上宿醉的痕迹就此消失。她冲后面喊了一声“赤霞”，便有一团红色的影子冒了出来，那影子渐渐清晰，从中走出来一个面容清俊的红衣男子。
“主人。”男子恭敬地下跪。
梵阳皱眉：“你要带他去？”
晴安听了不禁瞪眼：“怎么可能？带他去，这宴会便无须举行了。我是让赤霞趁此机会去人界办事。”
“赤霞。”她转头淡淡地命令。
“赤霞在。”
“你去趟人界，查下珍姬到底是何番人物。”
“赤霞遵命。”
看着赤霞远去的红影，梵阳不禁有些好笑：“堂堂上古凶妖，不用以干点震慑六界的大事，反而被你拿去查些闺阁小事。这真是…”
晴安反问：“难道非得让凶妖坐实他的凶名吗？”
梵阳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他接着又说：“自从你与赤霞签订契约，变成这亦仙亦魔的存在后，除了无法使用灵力，免得自噬其身，你的脾气倒也是越发肆意了。”
晴安笑了笑：“这脾气嘛，随着年岁总得长长。倒是三叔，岁月虚度了呀。”
梵阳拿手刮了刮晴安的鼻子：“就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利。走吧，去天帝的宴会。”
据《六界志》记载：蓬莱仙岛的小帝姬晴安，乃是战神岑岚坐下的唯一一名弟子，与战神有着不解之缘。一千三百年前，战神岑岚为平六界之乱，四处征战。手上太多杀戮的他在曹州血战一役，引出赤霞，并被赤霞所吞。应赤霞所吞之物乃上神神魂，故岑岚神魂不灭，却也饱受煎熬。上仙晴安，身为岑岚座下的唯一弟子，在千年内修为上神，继承战神之位，随后开始一段为众仙所惧的征战。一切皆因，赤霞者，生于交战之地，罪孽深重之处，若有杀戮众多之人于赤霞现身处开战，则可唤出赤霞。若机缘可至，便会成为赤霞之主，得上古凶妖之助，此后不可动用灵力，否则自噬其身，甚至灰飞烟灭。若机缘未至，便会为赤霞所吞。晴安为救出师父，冒死一试，成为千古美谈。
天帝的天宫毫无疑问在六界那是出了名了的奢华。可谓是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栏玉砌，流水假山，错落有致地一个个排列在细腻光泽的白玉石地上。高悬的夜明珠，小的簇拥着大的，大的与大的之间辉映，整个天宫由此熠熠生辉。
蒙着青色透明轻纱，身着青色流苏裙的小宫娥们，一个个捧着鎏金盘，低头穿梭在个个大殿小殿之间。天宫里的娘娘们身着锦缎，头戴珠翠，拿着精心刺绣后的团扇，由宫娥们的簇拥下往瑶池方向走去。大大小小的仙们则结队地谈着事情，只等随侍的宫娥稍作提醒，便往各自的座位上坐去。
是天宫一派之景。
晴安还未踏入瑶池正殿，便听一小星官议论道：“您说这晴安上神也来赴宴了？”
对面那人答道：“是呀。这蓬莱仙岛的晴安上神自三百年前救出战神岑岚，便主动退位，隐居在蓬莱。也不知天帝现在是作何打算，竟把晴安上神请了来，要知这晴安上神可是明确提过：这赤霞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小星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动作，便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一抹红色身影。
“这…”小星官微移几步，往面前之人作了个揖：“晴安上神，梵阳上神。”
“无需多礼。”梵阳挥了挥手，算是代表了两人的意思。
对面那人本想再和那小星官多说几句闲话，看见小星官的动作，赶快住了嘴。要知道这晴安上神征战四方之时，可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众仙说她为及早救出师父，早就从‘战神’沦为‘杀神’了。即使此后隐居于蓬莱，保不准她的脾气不古怪。
晴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面前两人，看得他们冷汗淋漓，心里直叫今天这等候入座的位子选得实在不大好。
“我们快些进去吧。”晴安不再看他们二人，转身对梵阳说道。
梵阳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往里走去。
晴安身后传来极小声的议论：
“真流神君，您瞧清楚了吗？这，身为蓬莱直系，为何腰间没有挂法器玲珑？”是刚刚那位小星官。
“你常在月老处办事，这种事你自然是不知。”真流回答道。
“哦？那是何事？”
“你知道晴安上神不能使用灵力吧。”
“自然是知道，底下那些仙童们都悄悄议论，说若是晴安上神不是蓬莱的小帝姬，战神唯一的弟子，众仙早就趁她没有灵力，将她和她的侍从赤霞一同剿灭，免得留下什么祸患。”
真流神君听了这话下了一大跳，这月老处的仙童们说话怎么这般口无遮拦，连带着月老处的星官也不分尊卑了。等这次宴会结束，得好好和月老说说这情况。
真流神君看了看前方那抹红色身影，发现她并无异样，这才开口说道：“晴安上神在召唤赤霞以前曾消失过一段时间，等她再度出现在众仙前，她的法器玲珑已经不见了。”
看那不知何为祸从口出的小星官还想再问什么，真流马上开口：“具体内情我也不知。”看那小星官一脸不信，几番追问，真流却是再也不回答。
因为他突然感到几束不同的目光从大殿内部射出来，紧盯着他，刺得他后背冷汗直流。
但他也比较无奈，这晴安上神的私密事他哪有资格知道啊。莫说就是未曾说过大话，就招来如此待遇。若是真是再搭理那小星官几句，不说晴安上神有没有那胸怀，单是蓬莱一脉，战神，还有百里洵上神便可以让他跳几次诛仙台都不够。
真流就此不再开口，顺带也离那个小星官远远地。本以为小星官是个有眼见力的，却是个没眼色的，要离得远，不被他拖累才好。
大殿内部的目光因他的安静，渐渐收了回去，真流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转身悄悄一看，刚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星官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他想，莫非是被月老的人领走，领罚去了？
晴安和梵阳贵为上神，自是不用像门外那些小仙一样，得等候天帝的宣召方得入殿。
二人掀开候厅和正殿之间那层薄薄的曼纱，抬脚便往内部走去。
大殿中几人的目光便因他二人的动作汇聚于一处。
“是梵阳上神和晴安上神啊，请坐请坐。”上位上坐着的一位容貌俊朗，颇有威严的青年人便是天帝，见二人进来，率先发话。他身着白色的锦缎，在袖口处滚了明黄色的云纹。他头发高高竖起，用了白色的头冠固住；腰间坠了一块澄黄黄的通透之玉，玉内部隐隐约约有个‘天’字，是天帝身份的象征。
“见过天帝。今天帝纳妃宴，蓬莱特地遣我二人前来祝贺。”晴安虽曾任战神一位，但梵阳身为长辈，现又管辖着蓬莱仙岛七岛中的澈虚岛，地位自是比隐居的晴安高得多。这种场面，晴安自是不能开口接话应承。
趁此机会，晴安抬眼打量了一圈殿内之人。
天帝的左手方第一位自然是百里洵的位置，晴安看着那人淡然品茶的模样，心里十分的不痛快。天帝的右手首位自然是事先给蓬莱仙岛留好了的。至于师父战神，则坐在百里洵的后面一位。岑岚的身旁还留了一个位置，他看着晴安的目光扫了过来，便冲她微微点头致意，看样子，那位子必然便是留给她的了。
按理说，天帝的纳妃宴宴请战神，刑王，月老这等本是天族重要之人，已是纳妃宴的最高级了。然而，天帝还请了天族的蓬莱和百物殿，无妄海的鲛人族，瀛洲的妖族，黄泉的鬼魅族和四海的龙族。
不说没有大事发生，怕是没有人会信吧。
梵阳和天帝客套完毕，就将往蓬莱的位子上走，却突然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这么一个小家伙。
他转身看了看晴安，又看了看岑岚。晴安冲他笑了笑，抬脚便往岑岚一旁的位子上去了。
梵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女大不中留啊。
二人一坐下，诸上神互相致意后，天帝开了口：“耀鹤，你身为妖族的二长老，不知可对赤霞这上古凶妖有何看法？”
这话一出，席间好几人的目光皆是一紧。
这赤霞可是天族人的禁忌，不知为何天帝突然在此时谈起。回答吧，怕一个处理不好就得罪好几方势力；不回答吧，天帝开口又怎会不理睬呢。也许，只能想个办法，随意糊弄过去就对了。
正当众人以为耀鹤要随意糊弄时，谁知他却一本正经地开口：“陛下，这赤霞啊，为上古凶妖，行踪不定。若是在以前未曾认主时，我们瀛洲怕是妖王都奈他不何；但是当他认了主，一切生死可都在主人身上了。”这话听着十分挑衅，就差直接开口说：赤霞没什么可怕的，因为瀛洲现在不怕晴安。
听此人一席话，天帝倒未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算将此事揭过，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倒是席间几人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
晴安“砰”一声放下茶杯，茶水四溅。她冷声开口，冲耀鹤道：“耀鹤，你这算是什么个意思？”一来二去的，连称呼都懒得加上了。耀鹤低着头，闷不做声。
耀鹤不接话，她也不打算再搭理这种人。
只是师父说了声：“想灰飞烟灭的可以试试。”
梵阳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的喝了杯酒，又再度斟酒举杯对岑岚说：“看来我们晴安是归隐太久了啊，都有人忘了三百年前死在曹州的那些妖族人了。也是，她现在不大方便，岑岚啊，要不你给我几万兵士，让蓬莱再出点风采？”
岑岚回敬一杯酒，算是认可。
一来二去的，席间风云暗涌，众仙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豫城惨案：在瀛洲豫城收集负责收集消息的小星官，一夜之间全部灰飞烟灭，不知何人所做。瀛洲派出多方人马，却未能有线索。最后天族也只能不了了之。而就当众仙都要忘记此事时，十天前，黄泉的鬼魅族将一缕豫州星官的残魂交给了天族，残魂此时早已神志不清，即将灰飞烟灭，在最后关头，他吐出了两个字：叛变。
瀛洲，惨死，无果，残魂，叛变……
加上天帝意有所指的问话和耀鹤的挑衅之词，众仙脸色微变：这是又要开战了。
想到这一点，众仙更是担忧。两位战神，晴安和岑岚。晴安现为赤霞之主，灵力不可乱动；岑岚现从千年的折磨中逃出仅仅过了三百年，不知灵力可否恢复。
除了这二位战神，能够带兵出战的天族人就只有蓬莱的几位岛主和百物殿的百里洵。蓬莱不是天族分支，而是自成一脉，除了晴安这个另类，其他众仙倒不好命令；百里洵和岑岚都是上任战神轩辕辙的弟子，但自从轩辕辙神灭，岑岚继承战神一位后，他便建立了百物殿，除了偶尔有闲心做点事情，其他诸事他都一概不理。
若是真要打仗，怕是天帝又要吃亏了，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指不定这一战就得输。
兴许瀛洲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想着叛变的吧。
一时间，众仙心思各异。
天帝这场纳妃宴是鸿门宴啊。刚才那番问话已经是给众仙一个讯息，现在是大家该站队的时候了。
在其他小仙还未入席前，众仙们的觥筹交错才是宴会的重点。
“晴子，你别太在意，那些人不值一提。”岑岚为晴安斟了一小杯酒，如是说。
晴安点点头：“三百年了，那种人有事没事就爱找茬，兴许是从前打他们打得还不够狠，该杀的他们养个几万年都不行了。”
岑岚听闻，笑了笑：“那是，想当年你骑着白虎征战四方，把那些想叛变的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他顿了顿，接着说：“为师也记得你那番好意，不过，以后做事情都别这样逞能了，为师每次想起心里都……”
晴安打断师父的话，说：“师父，为人弟子为您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师父不必介怀。”她小声撒娇道：“况且师父这种话都说了千遍万遍了，再说晴安耳朵就要起茧子了。”
岑岚叹了口气：“一千三百年前，你还只是一个有师父和家人撑腰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为师再次见你，你已经长大了。”说完，眼里不禁流露出不知是欣慰还是悔恨的复杂眼神。
晴安低头执起刚刚师父斟的那杯酒，抿了一小口。这天宫的瑶莲酿制而成的天莲酿就是不一样，仅仅是是这么一小口，便能让人产生微醉的感觉。
“师父，难道我现在不是一个有家族和师父撑腰的纨绔子弟吗？人家都说，要不是没有您的撑腰，我早不知被那些所谓的‘正义人士’打着消灭上古凶妖的旗号给挫骨扬灰了。”
岑岚听了她带着浓浓讽刺的话，十分的不满：“胡说！”
晴安笑了笑，又抿了一口天莲酿，更醉了：“好好好，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想都是对的。可是呀，人总是该长大的，不是吗？”说完，她还转头对着师父，像傻子一样傻笑了几声。她的面颊上也渐渐泛起了几丝红晕。
岑岚看她这样子，想来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他不再好开口，只是想到，他不在这一千年间，晴安的实力是涨了许多，也稍稍懂事了些，不过，却是经历了许多事吧。
“晴子。”岑岚突然唤她。
晴安正喝得起兴，头也不抬：“师父，知道了，这酒伤胃伤肝伤肾伤脾伤胆更伤心，晴安知道了，会少喝的。”
岑岚无奈地笑了：“你这小脑瓜子，每天都是在想些什么呀？为师不是要和你说这些的。”
“啊？那要说些什么？”晴安这下把酒杯放下，迷茫地看着自家师父。
“这次叛变……”一说起叛变，晴安顿时来精神了，但岑岚故意拖长尾音吊着不说，等看晴安那样子是又要撒娇了，他才说：“其实是不只是瀛洲叛变，无妄海估计也会和瀛洲一起叛变。他们这次，是发了狠。”
晴安不屑地说：“他们这是挨打没挨够吧。”她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这天帝也是个老狐狸，直接问我意见不就行了，非得现把我给扔出去，再看我反应。”
“天帝这次……估计也是慌了。”
岑岚刚说完这句话，大殿外的仙童们便齐力把沙幔掀开，并传来一传话仙童的传话声：“众——仙——入——殿——”
外间等候的仙使们这才一一入殿，对着坐上的众仙们行过拜礼之后，才各自往安排好的位置走去。
晴安往仙使方向看去，一晃眼便瞧见了在外间说她闲话的真流神君，而那个跟在他身旁的小星官却不见踪影。
晴安皱了皱眉，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岑岚拿手敲了敲晴安的头：“好啦，别再乱想了，珍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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