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血债

　　
张秀安往中央行政区走去，一路上，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想得是怎么回去，后来机缘巧合在土蓄城安顿下来，看到人族惨状，他想得是怎么让这些人族生活得安定一点，自由一点，而此时，张秀安发誓，终有一日，要踏破太阳神朝！
他在这个世界上开始有了感情羁绊，从朦胧的爱情，到仇恨。
当张秀安抱着三三一路走到老头子他们临时搭建的安置点门口时，一个计划已经在他脑海里完成了。
张秀安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安置点。
中央行政区被破坏得很厉害，飞马族乱军也好，暴民也好，他们主要的攻击目标都是中央行政区。
安置点里还横陈着许多焦黑的木梁，散发着阵阵焦糊味，陆陆续续有战士从外面搬运受伤的人进来，到处都是痛苦的**声。
张秀安把三三走过来的时候，老头子正盯着桌上的班蝰蛇发呆，他察觉到张秀安的到来，愧疚地说：“要是我当时把这个给她，或许三三也不会死。”
张秀安沉默了半晌，安慰道：“老师，别多想了，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声音中正平和，反而叫老头子有些担忧，他抬头看看张秀安，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什么。
陈橙子眼圈红红地走过来，小心地扯了扯张秀安的衣摆：“秀安哥哥，三三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手中拿着一块木牌，正式初冬的时候张秀安给三三，作为联络信物的那块。
张秀安低头看去，木牌已经碎做两半，显然其中蕴含的能量被激发过。
张秀安心中又是一痛，他看看怀中安静的女孩，想着她到底陷入过怎样的绝境，用光了所有手段，依旧逃生无望。
他心头越发悲哀。
“秀安哥哥……对，对不起！”陈橙子哽咽道，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张秀安含情脉脉地看了三三一眼，轻轻地把她放下。张秀安揉了揉陈橙子的头，蹲下身帮她擦开眼泪，柔和地说：“不哭，秀安哥哥不怪你，橙子已经做得很好了，秀安哥哥还要感谢你把三三姐带回来了呢。”
他接过陈橙子手里裂成两半的木牌，放在手里细细摩挲，指尖突然感受到几处凹凸，张秀安定睛看去，只见那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三”两个字，紧随其后的还有个“禾”字，原应是个“秀”字，但没来得及刻完。
“三三秀安”，张秀安想，三三应该是要刻这个。
张秀安把那两半木牌小心收好，从此以后，有些事情只能是三三两两在心头了。
张秀安眼睛有点酸，他闭上眼，调节好呼吸，站起身朗声道：“好了！大家都振作点，圣族大军虽然被击杀，但是我们也失去了最后的底牌，这次他们死了一个皇子，这绝对不是小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安排退路。”
老头子，海澜澜他娘，海知北都担忧地看着张秀安，他笑道：“我没事儿，不用担心，大家还是赶紧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澜澜从他娘旁边跑过来，狠狠地一脚踹在张秀安腿上，哭着嚷道：“张秀安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你把三三姐搞丢了！”
陈橙子连忙把海澜澜拉开，瞪着他骂道：“海胖子你干什么！”
海澜澜叫道：“橙子你看到了吗！他一点都不难过，你跟着他以后不会幸福的！”
“胡闹！”海知北呵斥，海澜澜他娘也赶紧过来拧着海澜澜的耳朵，海澜澜龇牙咧嘴地被他娘拉去一边。
海知北走上来赔礼道：“秀安兄弟，对不住，是我平时管教不够。”
张秀安摇头笑了笑：“没事儿，我挺喜欢澜澜这孩子的，敢说敢打。”
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海知北等人心头越是担忧。
老头子也走上前打圆场，他拍了拍张秀安的肩膀，问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张秀安重新抖擞精神：“第一步，先找地方安置大家，今年的商船还没出发，希望城的事儿应该还没传出去。我打算把这些人重新散到土蓄城的安全区里去。有老白在那边，这事儿不难。第二步，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是了解得太少，我想出去看看，同时你们在这边暗自发展。”
张秀安说完，老头子接口道：“人族力量太过薄弱，光是培养东南三角的人族，即便是十年八年的成长起来一批人，那力量也远远不足。既然你想出去，那我也出去看看，这土蓄城希望城，连门能看的书都没了。我出去，还能一路传法播道。”
张秀安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不妥当，就人族的地位来看，外头肯定是凶多吉少，我不放心，传法的事情我也可以做。”
老头子说：“你想去探查天下，又要去传法，这天下之大，你何时才能走完？传法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他看张秀安眉头紧锁，又说道：“不如这样，这东南角一带，该做的我们也做了，剩下的就得看他们自己了，不如我们兵分三路，让知北他们和我一起，保护我的安全，你就安心去游历，这边交给李白暗中发展，如何？”
海知北也附和道：“我看这是个好办法，我们聚在一起，太容易被一网打尽。”
张秀安还是不放心：“我们都在外面，互相之间怎么互报平安？”
老头子想了一会儿：“我们可以隔一年半载的，就想办法带封信给李白，把走过的地方，接下来要走的路线都告诉李白，若是接下来超过该收到信的时候半年了，还没有收到，那就说明我们有一方遭遇了不测，由李白去找另外一方。”
“我还是觉得不妥当。”张秀安犹豫不决，“这一去路途遥远，带信回来也殊不易，状况良多。不如我们先确定行走方向，每到一处地方，都在当地人族里偷偷留下讯息。两边方向不要相差太多，每两年就互相碰头一次。当然，信也要带回土蓄城给李白。”
“我看行！”海知北附和，老头子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张秀安道：“那就先这样，赶紧救治伤员，我这几天做个详细计划，到时候找老白来一起商量。”
大家正要散去做事，海知北回头问张秀安：“秀安，罹难的人……”
他欲言又止，张秀安却早已明白他要说什么。
“这么多人埋在这里，免不了要被野兽刨食，把大家的身体都集中起来，准备火化吧。”张秀安念念不舍地看着三三，还是说出了这个答案。
海知北正要领命离去，张秀安又叫住他，问道：“海老大，你知不知道‘周天星斗大阵’？”
“周天星斗大阵？”海知北愣了一下，“不知道，不过要说阵法的话，中土那边有一种叫阵师的职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可以布下阵法困杀比自己强大的人，再各族都相当炙手可热。怎么？你有阵图？”
张秀安想了想，摇摇头：“算了，我也整不太明白。”
他脑子里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出来。
海知北也走开了，在场的只有老头子，陈橙子和张秀安三个人，张秀安看着三三的容颜，努力地把她烙印在脑子里，陈橙子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又难受又愧疚，嘴巴一瘪，便背过身去。
老头子问他：“秀安，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张秀安沉着脸说道：“还是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问题，这个世界的历史断层，还有人族姓氏，星耀原力的问题，我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不去看清楚，我们永远也无法防备突如其来的祸患。”
老头子也陷入了思索中，他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背后不简单。翻阅两城书籍，不知道是他们地处偏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所有的记载都是从万年前天下混战，四大神朝崛起开始。关于一万年前大皞时代的记载缺只字不提。三城附近的人，有的居然拥有姓氏，重复的也不少，这表明人族曾经聚居一处，拥有文明，偏偏他们如今分散各地，无城可据。”
张秀安接着说：“海老大的魑族被破，如今希望城也遭受太阳神朝的攻打。这其中虽然有种种理由，却有一点事不变的，都是对人族开展的打击。我觉得这后面不仅仅是隐藏星耀原力秘密这么简单，倒也不是特别确定，还得出去看看。窝在这里，我们太被动了。”
老头子看着他，试探着问道：“如果真是针对人族而来，你要怎么做？”
张秀安笑了：“不管是不是，有生之年，我都会踏平太阳神朝。”
“难，何止是难，简直难上加难。”老头子担忧地看着他，“秀安，你不要太偏执了，如今太阳神朝随便派一只兵过来，就打的我们没有还手之力。那样的至强者，在太阳神朝里绝不是少数。”
张秀安道：“我也没说是现在嘛，会有那么一天的，对了，我已经知道下一个境界要怎么走了，就是一些位置还需要计算确定，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老头子也不在言他，和张秀安两人一起在图纸上算算画画闷头研讨起来。
李白早在事发的第二天就赶到了希望城，被东门外那个掌形的深坑狠狠地震撼了一把，他直接御剑飞过深坑，落在希望城中时，才看到城中惨状。
张秀安早就在神识里察觉到李白的到来，从气息上看，李白已经开辟了识海，他御剑在天，除了以元气御剑在，身边还飘舞着风道符文辅助，看来识海开辟后，他也率先领悟到了风之道。
张秀安撇撇嘴，有样学样，还说什么我有剑道巍峨。
夏季早已来临，白天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才过两天，希望城就开始散发出尸臭味。老四也终究没能抗过身体和精神的两处创伤，这个近年来一只受伤不断的老人，在回光返照醒来，挣扎着看了一眼三三后，便咽了气，他有话想对张秀安说，却没力气再说出口。
张秀安等人走在最前面，他们围城大圈，前排的都是各家各户幸存者的代表，他们神色肃穆哀伤，人人举着一只火把，随着张秀安的脚步一步步向前。
张秀安轻轻把火把放在柴堆里，引燃了堆放尸首的柴火。其余人也先后将火把放入柴堆，送亲人们最后一程。
那些没能引火的，便目送他们离去。
熊熊火光映照着人们悲伤的脸庞，他们号啕大哭，或是低低啜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把那些熟悉的面孔逐渐吞噬。
张秀安正面面对的，正是三三和老四，透过橘色的火焰，她仿佛看到那个女孩儿冲他展颜一笑，便一步一回头地朝前走去。
“三三……”张秀安呢喃。
李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节哀。”
“你还我爸爸！唔……”张秀安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声音又马上被盖住，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张秀安转头看去，那是小学里一个孩子，此时被他妈妈捂住了嘴，他妈妈早已泣不成声，瘫坐下去，张秀安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里饱含着复杂的感情：悲伤无奈，怨恨痛苦……
一个人来了头，便有很多人哭喊起来。
“孩儿他爸，你怎么就走了啊！”
“我的孩子啊！你就这么狠心丢下妈妈……”
“仙师，仙师，我们不要什么城池，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以前我们苦，被打被骂，没有尊严，好歹我们能活下去……”
……
一声声，一句句，生生扎在张秀安心头。
“够了！够了！胡闹什么？！三三姑娘没了，仙师不难过吗？你们还在这里胡闹！”
“仙师带领大家建立城池，那是希望大家过的更好！不被人随意打杀！不被人任意压榨！你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人群中也有不同的声音，可这些声音也像刀子一样扎在张秀安心头。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面对着大家，直面他们的指责。
老头子，李白，海老大都在一边安慰，海澜澜也投来担心的目光。
张秀安摇头：“我没事。”
他鼓荡元气，声音传到风里，进入每个人的耳朵：
“今日之事，是我张秀安对不起大家，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请各位放心！我张秀安有生之年，必定踏破太阳神朝！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今天我希望城死去的乡亲父老，血债续用血偿，我张秀安会牢记今天，不忘今日之耻！将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人族，不能白死！这满城鲜血，我都会找太阳神朝讨回来！终有一天，我张秀安会领着大家去一个新的城池，一个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的城池！”
他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哀痛不伤，又给人带来了希望。
人群中哭声逐渐小了下去，大家不再哭喊，只是久沉默着。
……
三三她们的骨灰被洒在了翡翠河里，张秀安看着那波澜壮阔的翡翠河，心想日后不管在到哪儿，看到翡翠河，便是见到三三了，她会化作水里的鱼儿，在他经过河畔时跃出水面。
一众人站在翡翠河边，久久不愿归去，张秀安转头对李白说：“老白，这些人族就交给你了，这希望城里残留的飞马城人，你叫土蓄城一并收拾干净吧。贪狼城，希望城，遗址都在，修整修整又是一座新城，土蓄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这边就交给你了。”
李白沉默了一会儿，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张秀安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李白道：“放心去吧，这边万事有我。上辈子走了一辈子的路，这会儿反正也不爱走了。”
两人举头看去，只见翡翠河涛涛，河水自天际而来，藏于无望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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