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不曾忘记过
<p>这一推一摔，历了一段五光十色的苍白，脑子里一阵眩晕。直到呛的她满口的水。那小和尚竟将她的真身叶子养在水缸里，当它是水养的。</p>
<p>方寸间一双有力的手将还在水缸里扑腾嘴里念念有词，埋怨自己是如何时运不济神仙当不成又掉进水缸里的叶瓣拎出来。</p>
<p>“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何苦来哉？”是那个小和尚。“蝼蚁尚且苟生，就连小僧养在水中的叶子都不放弃生命，施主何故弃世？”</p>
<p>叶瓣虽修成了妖，但水性差得很，并不像水仙那一类的水养生物与水亲。</p>
<p>容她喘口气缓缓……</p>
<p>一，二，三……“我便是你养在水缸中的叶子啊。”</p>
<p>她又喘了口气:“蓬莱仙岛菩提叶子精参见毗婆迦菩萨。”她这一拜搭着小和尚的手方想到眼前的小和尚是毗婆迦菩萨的前身，他并不记得自己在莲花净的菩萨金身。</p>
<p>又一转口往下虔诚拜道:“多谢小师傅的救命之恩。”</p>
<p>一听她是叶子，叶子是她，小和尚手一顿不禁往后一退。“你是，妖！”</p>
<p>她随便念了个去水的咒语又摇身一变，倾城容颜，出尘绝尘。为了修得这副皮相她一咬牙发狠的晚了几千年才化成人形，她有时偷偷思忖，之所以在蓬莱仙岛遭人诬陷莫不是她修的容貌绝美才会遭人妒忌？</p>
<p>见那和尚心生胆怯，别是吓坏了他。到底是个菩萨转世，有日回归金身想起今时岂不开罪了他。</p>
<p>关慰道:“怕了？”她背着双手。莞尔一笑，洒脱不羁，上前一步凑近他的脸，探清他泽清的眸子:“后悔救我了？”</p>
<p>到底是菩萨转世，真身玉雕清琢的俊俏面容当真举世难得，看得人心痒难耐垂涎三尺。只是这清俊的美玉似披着一层寒意，冰的让人望而怯步。叶瓣眼睛在这张玉瑕的脸上流连忘返。</p>
<p>和尚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阿弥陀佛，我从涯边背回时你并不知你是片叶子，又从庙前拾回你时并不知你是妖。我救你是普生灵，渡众生，不问出处。”他双手合十，停于眉心间。</p>
<p>“原来你记得这般清楚。我以为，你早忘了。”她垫垫脚尖，把玩在手指上的头发越绕越纠缠。</p>
<p>“小僧，从未忘记过施主。”他略侧过脸，保持着距离。一句:“阿弥陀佛。”吐过唇瓣，漫于指尖，斗转弥散。</p>
<p>叶瓣心头一热，心尖似被火炭烫了一下。</p>
<p>“施主既安然无恙，趁着天色尚早下山去吧。”</p>
<p>叶瓣委屈巴巴。“可我只是一片随风飘荡的叶子。无处可去，无家可归。”</p>
<p>“庙里都是出家之人，心里只有佛祖，亦无家可归。施主留在此处亦无处安放。不如尽早心有所依，有所归，便有了家。”他伸手向门外请了请。</p>
<p>是想赶她走的意思吗？</p>
<p>“我是妖，也是要修正道，修大道，你莫要小瞧了我。”叶瓣嘟嘟嘴一副没有要离开的样子。</p>
<p>“那就请施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小僧祝愿施主早日得道。”他先一步离开这间破屋子。</p>
<p>他要走便走好啦，终归是要回来的。回来时见她还在免不了要一场唇舌恶战，不过听说出家人都很啰嗦的。只要能留下，她就豁出去这双耳朵。封五感这件事着实让她落下个不小的阴影，现在一想到这则小聪明还心有余悸。否则封了五感还怕他小和尚念经。</p>
<p>不过这间屋子实在不像个房间，倒像是个柴房。</p>
<p>如今天下混沌初开，大道初定，凡人衍生并不景气。出家做和尚更是寥寥无几，这才要许多菩萨神仙下凡渡劫，说好听的传道布施，广结善缘，说白了就是凑数。荒山野岭众多，树木资源用之不尽，大可建造庙宇，房间只有荒废无人，岂有不够住的道理？</p>
<p>难不成毗婆迦菩萨是个伙夫？当然，这并不耽误他修行念经。</p>
<p>须臾……</p>
<p>多少个须臾？天色渐暗，寺院里结束了乌央乌央的晚课声，四周寂静。</p>
<p>随着一阵均匀的脚步声一个身影定在门口。</p>
<p>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叶瓣。“我是不大知道你们妖的习性，如果你饿的话那个笼屉里有一些干粮。”他指了指锅沿上的笼屉。</p>
<p>叶瓣恍然间明白了许多事。原来他急着赶她离开是害怕她的妖性。“感情你是怕我饿的急，吃了寺院里的和尚！”</p>
<p>那和尚本想再说什么，思量前后，点了点头。</p>
<p>“我是叶子，只食阳光，饮雨水，沐春风，即可。”她瞪着眼睛上前逼视他那双永远都不掀波澜涟漪，不温不火无风无浪的眸子。</p>
<p>“虽说有些妖为了增长道行专吃你这种有纯净灵魂的小和尚，可终究不是修行正途，早晚因果报应。也修不得正道。不过你且不用放心，我虽不会为了饥饿和修行吃你。但我会因为气急了一**吞了你！”她瞪圆眼镜。</p>
<p>她从笼屉里利落的摸出个馒头，翘着二郎腿坐在摆着佛经的案子上，蹂躏的攥捏了一把狠咬一大口。</p>
<p>这凡人蒸的馒头果然地道，竟然和她梦里的味道无二，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馒头啊！她在蓬莱仙岛怎么都蒸不出这么有嚼劲的馒头，软硬适中，应该是面的问题。仔细嚼几下果然口齿留香。遭了！</p>
<p>她鼓着的眼睛似要鼓出眼眶。好容易含化一丢馒头，融出半点空间，倒进去一口气……呜咽一句:“有粥吗？”险些噎死她，幸亏她的唾液有毅力，到底仗着源源不断的唾液泡融了馒头。没想到这凡间的馒头战斗力不容小觑，轻易吃不得，在没有外来水源的时候吃不得。</p>
<p>他的眼底流出一丝清浅笑意。“原来你是这样的妖。”</p>
<p>这次他并未赶她离开，而是自己转身离开了。</p>
<p>说来也是怪她太执拗，留下离开何必要与这个凡胎肉体的和尚争论不休。她随便变一片叶子躺在哪儿谁又管得着，谁又知道那就是她。</p>
<p>她选了个好地方，就是这本看着正经的佛经旁，心情好时可以开恩给他当个书签，心情不好时就做一片叶子就好了。</p>
<p>戌时一过她开始哈欠连连。</p>
<p>又一个参天大树一般的哈欠……亥时好长啊，怎么都过不去似的。她竖着耳朵听百丈之内都没有他的脚步声，忍不住幻了人形，掐指算算。原形的时候许多法术是用不了的，因为腾不出手来。</p>
<p>寺内没有，河边没有，并未下山……她动用自己的奇经八脉到处搜寻和尚的气息，原来在树林里。是树林里的叶子徒子徒孙们回禀她的，怎么说她也是叶子的祖宗。</p>
<p>叶瓣身形一晃来到了树林，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埋头蹲在一棵树下的身影。</p>
<p>他在做什么？对树念经？是在超度一棵树吗？总之他对于植物总是格外热衷。</p>
<p>叶瓣上前不禁一怔。“你，葬的完吗？”她不禁长舒一声。这些叶子与她血浓血脉，同气连枝，本该她来做，她却从未想过要葬一葬它们，超度解脱。</p>
<p>“我除了佛前，废寝废食，只盼多葬一叶便是一叶。”他沉声道。埋头将周围树下刚结出便凋落的叶子一捧一捧的放进树根下的小坑里。再诵几句经文。</p>
<p>指尖沾染了斑驳泥土，夜色下显得一双手更是胜雪似月，纤长如水，唯独瘦骨嶙峋，却也刚硬倔强，让人心疼。</p>
<p>叶瓣早听说西方佛前的菩萨都有葬缘，见不得落叶未归根，未入土为安的凄惨。有位绛珠菩萨便出了名的喜欢葬花，曾经到上古老神仙的十里桃林处专心葬了好一阵子桃花，继而惹上了尘缘，一番血泪情枯后伤了佛缘，便被贬到三生石畔做了绛珠仙草，也不知后来还葬不葬花？大概是顾不上了吧！</p>
<p>想来这位毗婆迦菩萨转世前也一定喜欢葬叶子，那这一年四季可有的忙了，冬天大雪时才可歇一歇，如果他不是非要葬雪的话。</p>
<p>叶瓣走过去蹲在他身旁。此事本该她这个叶妖来做，却要劳烦一届凡夫和尚，当真惭愧。</p>
<p>她帮着刨了几个坑，葬了一些，却未诵经。</p>
<p>“为什么非要做这些呢？”叶瓣忍不住问。虽然她已经料想到他的回答，却还想要听他说一遍。</p>
<p>“叶子离了树干有如脱离母体，无家可归，没了滋养还要忍受风吹，日晒，雨打，随风飘零，任人践踏。葬于树根下，有如重归母体，免去风吹，日晒，雨打，随风飘零，任人践踏之苦。早日脱离苦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耐心的说完一遍。</p>
<p>“只为这个吗？”她心中似乎期盼着还有另一个答案。譬如，‘为了你啊，因为你是叶妖嘛！这些叶子都是你家亲戚，我自然要厚葬超度啊！’</p>
<p>他却冷冷睥睨她一眼。“还能为了什么。”</p>
<p>叶瓣被他这句经冻僵在原地。</p>
<p>这春天里的野林子的夜晚果然寒凉，吐出的一团团的哈气从口中连滚带爬的出来。初时还声势浩大白茫茫一团，转眼便魂飞魄散了。真是中看不中用。</p>
<p>她震了震那虚张的声势。“你既然能可怜这些叶子无家可归随风飘零，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呢？难道我不是叶子吗？难道在你眼里我这片叶子就不如它们吗？你凭什么决定哪些生命是贵重的，哪些是轻贱的？”她承认自己此时有些胡搅蛮缠，任性妄为，强词夺理。可她就是想让他看一眼。</p>
<p>好吧。</p>
<p>他果然侧过头看着她，却不是她期盼的眼神。就像在放弃一个不可受教的孩子，一副让叶瓣好自为之的语气。“你有的选，它们没的选。”</p>
<p>……</p>
<p>是要回去了吗？</p>
<p>他身形高大哪儿哪儿都长，走一步她都要一路小跑着才追的上。</p>
<p>“你……”</p>
<p>“别跟着我。”他冷甩一句。</p>
<p>等等我……，她刚想喊一句，却被噎死回来。</p>
<p>叶瓣又被冻僵在原地，吐着一团又一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哈气。</p>
<p>她明明可先他一步回去然后变成叶子惬意的躺在佛经旁沐浴佛经的浸润。可这四个字威力着实强大，将她死死的钉在这寒风凛凛的野林子里。</p>
<p>他不是一块木头而是一块铁板。跟一块铁板谈情说爱，如何能渡情劫，何时能位列仙班？何时能回蓬莱仙岛？</p>
<p>她仰天长叹之时，一抹高大身形闪进眼帘。她蓦然回首，心中错愕。</p>
<p>“小僧子让幸遇叶施主。不知施主何事苦闷，小僧或许可以帮忙宽解。”</p>
<p>回来了？转性了？</p>
<p>容她缓缓，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觉得此时此地没方才冷了？</p>
<p>她默然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和尚，真是许久不来凡间，不知如今的路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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