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10 星期二
一
他的目光冷寂而阴鸷，看着面前的学生时，便像是树枝上睥睨将死之物的秃鹫。
李长君与秃鹫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秃鹫头发少，话就少；李长君头发多，话就多：“大会小会都开了不少了，你们班主任该说的也都说了，我再说一下咱们的假期辅导。你一定要认识到一点，假期是农村孩子学习上的一个劣势，是城市孩子学习上的一个优势，我们的假期没有辅导老师，我们的家长对我们的监控监督也不会很到位。我的孩子，一到假期我就让她去辅导班。人家大城市的家长，基本都是大学生，自己就可以辅导，要是没时间就让孩子去辅导班，但是我们没有。我姐姐的孩子只要是假期就会去辅导班，还是班制，最多十几个人，有时候还有老师一对一辅导，光是花在辅导上的钱每年就要两三万，你要知道，放假越多她花的钱就越多，她孩子的进步也就越大。但对我们来讲呢，没有什么假期辅导，这个学期是十几年来时间最长的一个学期，这个年假也是距高考最近的一个年假，你要玩就相当于在高考前玩了一个月，行吗？不行。你要想考大学就必须把握住这个假期，不能把学习当任务，小学生可以背着书包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可以去玩，但是你不行，你想做完作业就去玩，你玩的起吗？你要这个时候去玩，还不如一开始就别上学。我们即将面临高考，作为一个学生，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对于我个人来说，为了你的前程，我不建议放假，但是我也想休息。即便不放假，我也照样可以天天来这里待着，我希望同学们能考好，哪怕只是为了脸上的一点点光。你呢，你是你们全家的太阳，你若考好，便是晴天，你考不好，全家阴天。
今天早上还有在宿舍睡懒觉的，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睡？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拖拖拉拉的，明天再让我抓住，我砸断你的腿，在学校这样，回家谁掀你的被窝？有同学在这里学习就是个假象。昨天半夜五班有一个宿舍半夜在吃瓜子，被我拍了张照片——你看看——”
他掏出手机——
“我今天非弄死他们！你看看，吃了这么多，一窝耗子也要嗑一晚上。这次考试有同学出了意外，没涂答题卡，你要反思，你要懊恼，就算不懊恼心里也要有个数，好在不是高考忘了涂，所以也不算坏事，只有走路摔了你才能小心的走，就好像你下楼梯不让你跑你非要跑，扑通，摔骨折了，以后你还敢跑吗？
这次在家里学得怎么样，一模就是最好的证明。三月六号，不到一个月就是单招，该去的就抓紧去吧，考上了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到时就算去专科也能去个好专科。还有回家学习的，放假之前记得把课程表抄一遍，到时在家的作息要和在学校保持一致，即使是按照学校的时间你在家肯定也要轻松得多。都六点十分了王娜怎么还没来？和薛易浩谈恋爱是吧？张丽雪、李玲和谭小花也没来，还有刘培根，我都去叫了床了还没来，我非要扇他不可！他什么时候过来让他什么时候去找我。还有高考加分的有三种情况，第一个是烈士子女，第二个是少数民族的，第三个是竞赛获奖的。有这三种情况的去找你们班主任说一下。”
二
数学课。
李育新道：“这个咱们反复强调过，有极值点的充要条件是什么来着？”
谭小花道：“△≥0。”
李育新道：“＞0！我从没说过等于！反复强调这是咱们最基本的，这些题你要记牢它！一定要记牢！反复强调，x=1极值为10，你要记牢，错一次可以，绝不能错两次。也就是说这个题不用再讲吧？这个题千万不要再做错了。第4题你一定要会做，这个题比较容易做，这样的题我们不能再不会做了——首先我再次强调，我们不应该不会做，我首先再次说，这个题怎么还不会做？这是最起码的思路，不就是面积法嘛？不讲了，选C。第5题也选C。第6个也选C——”
王娜道：“不会。”
李育新道：“这样的题还不会做！”
王娜道：“就是不会做。”
李育新道：“前段时间不是刚做了嘛！”
王娜道：“什么时候做的？”
李育新道：“同样类型的。”
王娜道：“在哪呢？”
李育新道：“怎么这样的题还不会做！”
王娜道：“快讲吧，别说了。”
李育新道：“F（1）等于几？这样的题你不能再不会了，都做了多少遍了，反复说反复强调由条件得结论，做过那么多你还不会，下了那么多功夫，这题一看思路就有了，一拿过来就知道画图……”
物理课。
孙传伟道：“咱们的假期主要以这两本寒假作业为主，手头有资料的做做资料也行，但你一定要把时间利用好，回来没几天就是一模考试了，一轮考试的难度也比较大。一模结束不出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一模考得好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头，考不好信心方面也受影响，考得好更有信心复习。还有咱们的两本寒假作业，我看过了，质量还行，本来我还以为是咱们学校自己出的题，结果不是，就是换了咱们学校自己做的封面。这书你可要好好做，买书的时候你可要花钱吧？包括发的练习题也是一样，这种这么薄的——是学校自己印的，至少一毛一张。这种厚的，是别人印的，至于多少钱，呵呵，我不知道。没做你就是浪费钱，你卖的话一分也没人要，反正都是花的你自己的钱，就好比你买馒头，你买来扔了一样，但馒头你不饿还可以不买，试卷可不行吧？你不饿也给你一堆，还不能讲价，你也不知道它什么价。”
三
各科又新发了几套题，到现在为止六科发的模拟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百套，还不算寒假生活所包含的。
当然，做是不可能做完的，连带都未必带的回去。
“‘某市环卫处欲招聘8名80后的大学生来做‘粪便处理’。今日，记者从该市人事部门发布的报考人数一览表上看到：8个‘掏粪工’岗位，有1102名学生竞争。’哈，你看到这作文材料了吗？”何小天道。
黄子敬道：“以前我在新闻上看过差不多的。”
何小天道：“你有没有种感觉，这世界疯了？”
黄子敬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掏粪吗？那可是事业编，铁饭碗。”
何小天道：“哈，80后还真是血气方刚，忍辱负重，不错，有出息。”
黄子敬道：“别笑话人家，你想去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
何小天道：“上了二十年学，花了那么多钱，结果找了个工作掏粪，这缺心眼的事你觉得我会干？”
黄子敬道：“那不是掏粪，那是事业编，懂吗？”
何小天道：“有区别吗？”
黄子敬道：“事业编和掏粪，你说有没有区别？事业编是目的，掏粪是方式，懂吗？”
四
为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建设社会主义和谐新清安，校领导响应时代号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于中午时分带领全年级主任及教师开展下基层调研工作，从学生中间来，到学生中间去，与学生共苦。由张唐三强调并指出：“应当深入调研食品安全，推动教育教学可持续发展。”
于是每人都吃了一份学生餐。
等他们浩浩荡荡的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学生们中午刚刚放学。
抢到饭的人都说，这天的午饭好吃到爆！他们连说话都恨不能从嘴里蹦出两斤感叹号。
但是全校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没有吃到午饭，倒是超市差点被挤爆。
何小天、苏龙潜、董涛、郑天均四人到餐厅时餐厅门都已经关了，吓得他们以为餐厅终于倒闭了，脸上所展露的幸福模样即便下学期要以超市和火烧侠为生都在所不惜。
但他们没能高兴太久，超市里人挨人人挤人，人比食物都多，好在超市严禁明火，才没有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整个超市的最后五包方便面和三颗卤蛋是苏龙潜抢到的，与其余三人将就着分了。
何小天还不算饿，就只拿了一包方便面和一颗卤蛋，原本打算干啃，但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敷衍实在愧对苏龙潜被扯碎的衣服，奈何又找不到饭盒，便直接把热水倒进了包装袋内，然后把包装袋放进了热水瓶的盖子里。
赵羽道：“你怎么不用饭盒？”
何小天道：“我没有。”
赵羽道：“我去给你借一个。”
何小天道：“不用，就这么一包，马上就吃完了，不值当的。”
赵羽没理他，出门找饭盒去了。
刘阳伟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惨，你能不能别装穷？”
何小天道：“怎么了？我穷的还不够明显吗？还不够发自肺腑吗？”
赵羽回了宿舍，把一个粉色的饭盒放在了何小天旁边。
付泽坤道：“赵羽，你以后毕业了去哪儿混？”
赵羽道：“就待在清安，哪儿也不去。”
付泽坤道：“为什么？”
赵羽道：“干嘛要出去？去大城市做一辈子房奴？”
付泽坤道：“大城市挣得肯定也多。”
赵羽道：“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二三线城市？挣不挣得到钱不好说，出事了还没人管，就待在景芝，出了事多少人找不出来。”
付泽坤道：“也对。我想和你合伙在景芝开家店。”
赵羽道：“我才不和你合伙，不能和朋友合伙开公司。”
付泽坤道：“谁要和你开公司了？”
赵羽道：“真的，千万不能和朋友一起开公司，这话太对了。”
付泽坤道：“唉呀，我们这些土鳖可高攀不起你们赵家啊。”
何小天道：“哈哈哈……赵家哈哈哈——”
付泽坤道：“说赵家就太小了，应该说赵氏家族。”
赵羽道：“你滚。”
付泽坤道：“你看老鳖他爷爷，贪污被弄进去了，你让你姑小心点，千万别非法经营。”
赵羽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吗？”
付泽坤道：“哎，小天儿，你可是没去过赵羽他姑开的宾馆，太拽了我和你说，就和总统套房一样，我去过一次，简直是流连忘返。我跟你说，这些开会所的，大型宾馆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人，要么不查，一查一个准。”
五
数学课。
李育新道：“咱们反复强调，假期之后就是一模，不管怎样你都要想方设法把作业做完，把题——特别选择填空，我再次强调，还有16、17、18、19，立体几何、正弦函数、数列，我觉得只要把这些弄会，你考130不是问题。”
王娜道：“那几套题就不做了吧，你先收上去，等以后做完你还能讲讲。”
李育新道：“你们带回去吧，我那里还有6套没发呢。”
王娜道：“没有答案怎么做？做错了也不知道。我们物理老师说一张很贵的。”
李育新道：“不做也带回去。”
王娜道：“不做带回去干嘛？烧火啊？”
李育新道：“你带回去，烧火就烧火吧，我不管。把这本书做好，我再次强调。”
谭小花道：“嗯。”
李育新道：“你把这本书做完就行。谁做不完谁考不好。”
黄子敬低声道：“我反复强调。”
李育新道：“我反复强调，你把题做熟，做完，你就能考130。再一个，咱们下一步可能要对数学要求放低。”
王娜道：“为什么？”
李育新道：“这样你高考还能多考几分。”
王娜道：“那就是自欺欺人。”
李育新道：“怎么自欺欺人了？”
王娜道：“显示不出来我和他们的差距。大家都考满分，还有什么意思？”
李育新道：“当然不可能都考满分。总之无论如何，别把假期浪费了，一辈子一定要拼这么一次，就这么一百多天，掉层皮又能怎么样？争取把作业都做完，回来让我高兴高兴。好，祝你们过个好年。”
谭小花道：“也祝你过个好年。”
六
何小天打扫着桌子下方的垃圾，忽然听到封泽的声音：
“QQ号你要不要？”
何小天有些激动，但忍住头也没抬，尽量的放轻松：“要。”
封泽坐在赵羽的位子上，道：“你什么时候要？”
何小天道：“你什么时候有？”
封泽道：“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有。”
何小天的脸有些红，但从窗外涌进的夕阳的暗红色分明没有照在他脸上。
“你现在给我吧。”声音不大，像是在恳求。他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这么心虚，就像对面坐着的是李菁雅一样。
也许是自卑。
但是以他和封泽的关系，需要吗？他不能理解。
“现在给你你寒假能和她聊吗？”封泽道。
他知道何小天没有手机，何小天也知道他知道。
这次是真的自卑，他能感觉出来，并且不是对封泽一个人的。
他还是没有抬头，表情却有些僵硬。
地面已经够干净了。他的手却没有停。
“孙启航的QQ号外面出价150，她的50怎么样？”封泽笑道。
何小天心中有些苦涩，抬起头，却忽然笑了，笑的依然苦涩，又蹊跷，像是被谁逼的。
但是没有人逼他。
他看见封泽扬起的嘴角和扬起的下巴。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笑是代表什么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因为他很恼火，不是因为封泽在耍他，而是因为李菁雅被标价50。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何小天的笑已经结束了。但封泽还是在笑。
他有些反感，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知道封泽是在和他开玩笑，也知道封泽会把QQ号给他。
但是没有。
玩笑是真的玩笑，没给他也是真的没给他。
那串数字是他触手可及的梦，但也终于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
也许无所谓了吧。
封泽说得对，他们不会有交流的。
他们是在同一片夜空出现的星星和月亮，三生有幸，一见倾心，却不知相隔了几万光年。
夕阳凝结在风中成一丝惨淡
枯枝依旧在风中曲折横斜
野草葳蕤
有冷风吹
吹过远方星火阑珊
春色寒凉
隔窗望断流光
七
熄灯后，120。
付泽坤道：“今晚都别废话，他妈的半个学校的老师都在咱们楼上，他妈的要疯了！”
刘阳伟道：“张唐三都来了，其他老师怎么也要装一下嘛。”
付泽坤道：“张唐三就喜欢干这事，装逼。”
赵羽道：“A班腊月二十四就要来，听说了没？”
付泽坤道：“你听谁说的小道消息——哦哦，宋金金，可靠吗？”
赵羽道：“可靠，饭都安排好了，和教育局一起吃，四八八，一天二十。”
付泽坤道：“哈，怕是要吃教育局吃剩下的。”
王文强道：“唉，我现在有些想复读了。”
何小天道：“为什么？”
王文强道：“我现在想学习了。”
何小天道：“考上大学以后想干什么？”
王文强道：“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何小天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考大学？”
王文强道：“考上大学就不用种地了，这是最实际的。”
黄子敬道：“可能要挑粪。”
何小天道：“哈哈哈……”
赵羽道：“哈哈哈，我今天也看到那材料了。”
王文强道：“滚，你考大学才挑粪。我听说过了二本线再去弘毅中学复读的话能少交很多学费，过了一本线能免学费。”
刘阳伟道：“都过一本线了干嘛还要复读？”
付泽坤道：“清华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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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冷寂而阴鸷，看着面前的学生时，便像是树枝上睥睨将死之物的秃鹫。
李长君与秃鹫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秃鹫头发少，话就少；李长君头发多，话就多：“大会小会都开了不少了，你们班主任该说的也都说了，我再说一下咱们的假期辅导。你一定要认识到一点，假期是农村孩子学习上的一个劣势，是城市孩子学习上的一个优势，我们的假期没有辅导老师，我们的家长对我们的监控监督也不会很到位。我的孩子，一到假期我就让她去辅导班。人家大城市的家长，基本都是大学生，自己就可以辅导，要是没时间就让孩子去辅导班，但是我们没有。我姐姐的孩子只要是假期就会去辅导班，还是班制，最多十几个人，有时候还有老师一对一辅导，光是花在辅导上的钱每年就要两三万，你要知道，放假越多她花的钱就越多，她孩子的进步也就越大。但对我们来讲呢，没有什么假期辅导，这个学期是十几年来时间最长的一个学期，这个年假也是距高考最近的一个年假，你要玩就相当于在高考前玩了一个月，行吗？不行。你要想考大学就必须把握住这个假期，不能把学习当任务，小学生可以背着书包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可以去玩，但是你不行，你想做完作业就去玩，你玩的起吗？你要这个时候去玩，还不如一开始就别上学。我们即将面临高考，作为一个学生，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对于我个人来说，为了你的前程，我不建议放假，但是我也想休息。即便不放假，我也照样可以天天来这里待着，我希望同学们能考好，哪怕只是为了脸上的一点点光。你呢，你是你们全家的太阳，你若考好，便是晴天，你考不好，全家阴天。
今天早上还有在宿舍睡懒觉的，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睡？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拖拖拉拉的，明天再让我抓住，我砸断你的腿，在学校这样，回家谁掀你的被窝？有同学在这里学习就是个假象。昨天半夜五班有一个宿舍半夜在吃瓜子，被我拍了张照片——你看看——”
他掏出手机——
“我今天非弄死他们！你看看，吃了这么多，一窝耗子也要嗑一晚上。这次考试有同学出了意外，没涂答题卡，你要反思，你要懊恼，就算不懊恼心里也要有个数，好在不是高考忘了涂，所以也不算坏事，只有走路摔了你才能小心的走，就好像你下楼梯不让你跑你非要跑，扑通，摔骨折了，以后你还敢跑吗？
这次在家里学得怎么样，一模就是最好的证明。三月六号，不到一个月就是单招，该去的就抓紧去吧，考上了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到时就算去专科也能去个好专科。还有回家学习的，放假之前记得把课程表抄一遍，到时在家的作息要和在学校保持一致，即使是按照学校的时间你在家肯定也要轻松得多。都六点十分了王娜怎么还没来？和薛易浩谈恋爱是吧？张丽雪、李玲和谭小花也没来，还有刘培根，我都去叫了床了还没来，我非要扇他不可！他什么时候过来让他什么时候去找我。还有高考加分的有三种情况，第一个是烈士子女，第二个是少数民族的，第三个是竞赛获奖的。有这三种情况的去找你们班主任说一下。”
二
数学课。
李育新道：“这个咱们反复强调过，有极值点的充要条件是什么来着？”
谭小花道：“△≥0。”
李育新道：“＞0！我从没说过等于！反复强调这是咱们最基本的，这些题你要记牢它！一定要记牢！反复强调，x=1极值为10，你要记牢，错一次可以，绝不能错两次。也就是说这个题不用再讲吧？这个题千万不要再做错了。第4题你一定要会做，这个题比较容易做，这样的题我们不能再不会做了——首先我再次强调，我们不应该不会做，我首先再次说，这个题怎么还不会做？这是最起码的思路，不就是面积法嘛？不讲了，选C。第5题也选C。第6个也选C——”
王娜道：“不会。”
李育新道：“这样的题还不会做！”
王娜道：“就是不会做。”
李育新道：“前段时间不是刚做了嘛！”
王娜道：“什么时候做的？”
李育新道：“同样类型的。”
王娜道：“在哪呢？”
李育新道：“怎么这样的题还不会做！”
王娜道：“快讲吧，别说了。”
李育新道：“F（1）等于几？这样的题你不能再不会了，都做了多少遍了，反复说反复强调由条件得结论，做过那么多你还不会，下了那么多功夫，这题一看思路就有了，一拿过来就知道画图……”
物理课。
孙传伟道：“咱们的假期主要以这两本寒假作业为主，手头有资料的做做资料也行，但你一定要把时间利用好，回来没几天就是一模考试了，一轮考试的难度也比较大。一模结束不出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一模考得好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头，考不好信心方面也受影响，考得好更有信心复习。还有咱们的两本寒假作业，我看过了，质量还行，本来我还以为是咱们学校自己出的题，结果不是，就是换了咱们学校自己做的封面。这书你可要好好做，买书的时候你可要花钱吧？包括发的练习题也是一样，这种这么薄的——是学校自己印的，至少一毛一张。这种厚的，是别人印的，至于多少钱，呵呵，我不知道。没做你就是浪费钱，你卖的话一分也没人要，反正都是花的你自己的钱，就好比你买馒头，你买来扔了一样，但馒头你不饿还可以不买，试卷可不行吧？你不饿也给你一堆，还不能讲价，你也不知道它什么价。”
三
各科又新发了几套题，到现在为止六科发的模拟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百套，还不算寒假生活所包含的。
当然，做是不可能做完的，连带都未必带的回去。
“‘某市环卫处欲招聘8名80后的大学生来做‘粪便处理’。今日，记者从该市人事部门发布的报考人数一览表上看到：8个‘掏粪工’岗位，有1102名学生竞争。’哈，你看到这作文材料了吗？”何小天道。
黄子敬道：“以前我在新闻上看过差不多的。”
何小天道：“你有没有种感觉，这世界疯了？”
黄子敬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掏粪吗？那可是事业编，铁饭碗。”
何小天道：“哈，80后还真是血气方刚，忍辱负重，不错，有出息。”
黄子敬道：“别笑话人家，你想去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
何小天道：“上了二十年学，花了那么多钱，结果找了个工作掏粪，这缺心眼的事你觉得我会干？”
黄子敬道：“那不是掏粪，那是事业编，懂吗？”
何小天道：“有区别吗？”
黄子敬道：“事业编和掏粪，你说有没有区别？事业编是目的，掏粪是方式，懂吗？”
四
为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建设社会主义和谐新清安，校领导响应时代号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于中午时分带领全年级主任及教师开展下基层调研工作，从学生中间来，到学生中间去，与学生共苦。由张唐三强调并指出：“应当深入调研食品安全，推动教育教学可持续发展。”
于是每人都吃了一份学生餐。
等他们浩浩荡荡的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学生们中午刚刚放学。
抢到饭的人都说，这天的午饭好吃到爆！他们连说话都恨不能从嘴里蹦出两斤感叹号。
但是全校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没有吃到午饭，倒是超市差点被挤爆。
何小天、苏龙潜、董涛、郑天均四人到餐厅时餐厅门都已经关了，吓得他们以为餐厅终于倒闭了，脸上所展露的幸福模样即便下学期要以超市和火烧侠为生都在所不惜。
但他们没能高兴太久，超市里人挨人人挤人，人比食物都多，好在超市严禁明火，才没有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整个超市的最后五包方便面和三颗卤蛋是苏龙潜抢到的，与其余三人将就着分了。
何小天还不算饿，就只拿了一包方便面和一颗卤蛋，原本打算干啃，但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敷衍实在愧对苏龙潜被扯碎的衣服，奈何又找不到饭盒，便直接把热水倒进了包装袋内，然后把包装袋放进了热水瓶的盖子里。
赵羽道：“你怎么不用饭盒？”
何小天道：“我没有。”
赵羽道：“我去给你借一个。”
何小天道：“不用，就这么一包，马上就吃完了，不值当的。”
赵羽没理他，出门找饭盒去了。
刘阳伟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惨，你能不能别装穷？”
何小天道：“怎么了？我穷的还不够明显吗？还不够发自肺腑吗？”
赵羽回了宿舍，把一个粉色的饭盒放在了何小天旁边。
付泽坤道：“赵羽，你以后毕业了去哪儿混？”
赵羽道：“就待在清安，哪儿也不去。”
付泽坤道：“为什么？”
赵羽道：“干嘛要出去？去大城市做一辈子房奴？”
付泽坤道：“大城市挣得肯定也多。”
赵羽道：“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二三线城市？挣不挣得到钱不好说，出事了还没人管，就待在景芝，出了事多少人找不出来。”
付泽坤道：“也对。我想和你合伙在景芝开家店。”
赵羽道：“我才不和你合伙，不能和朋友合伙开公司。”
付泽坤道：“谁要和你开公司了？”
赵羽道：“真的，千万不能和朋友一起开公司，这话太对了。”
付泽坤道：“唉呀，我们这些土鳖可高攀不起你们赵家啊。”
何小天道：“哈哈哈……赵家哈哈哈——”
付泽坤道：“说赵家就太小了，应该说赵氏家族。”
赵羽道：“你滚。”
付泽坤道：“你看老鳖他爷爷，贪污被弄进去了，你让你姑小心点，千万别非法经营。”
赵羽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吗？”
付泽坤道：“哎，小天儿，你可是没去过赵羽他姑开的宾馆，太拽了我和你说，就和总统套房一样，我去过一次，简直是流连忘返。我跟你说，这些开会所的，大型宾馆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人，要么不查，一查一个准。”
五
数学课。
李育新道：“咱们反复强调，假期之后就是一模，不管怎样你都要想方设法把作业做完，把题——特别选择填空，我再次强调，还有16、17、18、19，立体几何、正弦函数、数列，我觉得只要把这些弄会，你考130不是问题。”
王娜道：“那几套题就不做了吧，你先收上去，等以后做完你还能讲讲。”
李育新道：“你们带回去吧，我那里还有6套没发呢。”
王娜道：“没有答案怎么做？做错了也不知道。我们物理老师说一张很贵的。”
李育新道：“不做也带回去。”
王娜道：“不做带回去干嘛？烧火啊？”
李育新道：“你带回去，烧火就烧火吧，我不管。把这本书做好，我再次强调。”
谭小花道：“嗯。”
李育新道：“你把这本书做完就行。谁做不完谁考不好。”
黄子敬低声道：“我反复强调。”
李育新道：“我反复强调，你把题做熟，做完，你就能考130。再一个，咱们下一步可能要对数学要求放低。”
王娜道：“为什么？”
李育新道：“这样你高考还能多考几分。”
王娜道：“那就是自欺欺人。”
李育新道：“怎么自欺欺人了？”
王娜道：“显示不出来我和他们的差距。大家都考满分，还有什么意思？”
李育新道：“当然不可能都考满分。总之无论如何，别把假期浪费了，一辈子一定要拼这么一次，就这么一百多天，掉层皮又能怎么样？争取把作业都做完，回来让我高兴高兴。好，祝你们过个好年。”
谭小花道：“也祝你过个好年。”
六
何小天打扫着桌子下方的垃圾，忽然听到封泽的声音：
“QQ号你要不要？”
何小天有些激动，但忍住头也没抬，尽量的放轻松：“要。”
封泽坐在赵羽的位子上，道：“你什么时候要？”
何小天道：“你什么时候有？”
封泽道：“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有。”
何小天的脸有些红，但从窗外涌进的夕阳的暗红色分明没有照在他脸上。
“你现在给我吧。”声音不大，像是在恳求。他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这么心虚，就像对面坐着的是李菁雅一样。
也许是自卑。
但是以他和封泽的关系，需要吗？他不能理解。
“现在给你你寒假能和她聊吗？”封泽道。
他知道何小天没有手机，何小天也知道他知道。
这次是真的自卑，他能感觉出来，并且不是对封泽一个人的。
他还是没有抬头，表情却有些僵硬。
地面已经够干净了。他的手却没有停。
“孙启航的QQ号外面出价150，她的50怎么样？”封泽笑道。
何小天心中有些苦涩，抬起头，却忽然笑了，笑的依然苦涩，又蹊跷，像是被谁逼的。
但是没有人逼他。
他看见封泽扬起的嘴角和扬起的下巴。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笑是代表什么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因为他很恼火，不是因为封泽在耍他，而是因为李菁雅被标价50。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何小天的笑已经结束了。但封泽还是在笑。
他有些反感，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知道封泽是在和他开玩笑，也知道封泽会把QQ号给他。
但是没有。
玩笑是真的玩笑，没给他也是真的没给他。
那串数字是他触手可及的梦，但也终于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
也许无所谓了吧。
封泽说得对，他们不会有交流的。
他们是在同一片夜空出现的星星和月亮，三生有幸，一见倾心，却不知相隔了几万光年。
夕阳凝结在风中成一丝惨淡
枯枝依旧在风中曲折横斜
野草葳蕤
有冷风吹
吹过远方星火阑珊
春色寒凉
隔窗望断流光
七
熄灯后，120。
付泽坤道：“今晚都别废话，他妈的半个学校的老师都在咱们楼上，他妈的要疯了！”
刘阳伟道：“张唐三都来了，其他老师怎么也要装一下嘛。”
付泽坤道：“张唐三就喜欢干这事，装逼。”
赵羽道：“A班腊月二十四就要来，听说了没？”
付泽坤道：“你听谁说的小道消息——哦哦，宋金金，可靠吗？”
赵羽道：“可靠，饭都安排好了，和教育局一起吃，四八八，一天二十。”
付泽坤道：“哈，怕是要吃教育局吃剩下的。”
王文强道：“唉，我现在有些想复读了。”
何小天道：“为什么？”
王文强道：“我现在想学习了。”
何小天道：“考上大学以后想干什么？”
王文强道：“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何小天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考大学？”
王文强道：“考上大学就不用种地了，这是最实际的。”
黄子敬道：“可能要挑粪。”
何小天道：“哈哈哈……”
赵羽道：“哈哈哈，我今天也看到那材料了。”
王文强道：“滚，你考大学才挑粪。我听说过了二本线再去弘毅中学复读的话能少交很多学费，过了一本线能免学费。”
刘阳伟道：“都过一本线了干嘛还要复读？”
付泽坤道：“清华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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