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上任第三十五天
轻薄的门扉在身后合上, 也遮挡了来自门外的夕阳。少女回身，缓步下阶走下门廊。锦帛刺绣的鞋子轻踏在松软的草地上。
“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三把刀说道。
听闻这样的话，面前带着黑色眼罩身材挺拔高大的男子露出一丝笑容, 态度谦逊得体，说道：“幸好来得路上没有迷失方向, 作为主君的刀, 如果因此而失职的话就太失态了。”
他说完, 一面观察着审神者的神色。见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们这次的行动是擅自而发的，虽说临行前有三日月宗近的话做安抚, 但到底他已经对审神者有了阴影。
毕竟她可是恐吓过他要挖自己的眼睛。
幸好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之后，审神者便不常待在本丸, 对本丸刀剑男士的命令也是由近侍山姥切来下达。除此之外她自身很少召见新的没有见过的刀剑男士。也因此, 现在本丸中的很多刀对于主君的印象还是从同僚口中听说来的。
审神者新上任, 就是接连的大动作展开，而且停了他们讨伐时间溯行军的进程。对于自己的行为从未有过与本丸众多刀交流沟通的意图, 甚至至今为止只有山姥切，一期一振, 药研，宗三和三日月算是守护在她身边过, 对她有些认知。而其他刀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发展让本丸里其他的刀很不安。而且明眼能看出，每一把与主君接触过的刀剑, 似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 他们又说不出来。只是隐隐觉得, 他们的身上，已经不知不觉中有了那个少女的影子。
对此，烛台切的情绪是复杂的。他在最开始对审神者这样陌生的距离感到安心，但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这样被冷落在一侧，茫然无知的自己又时常让他感到不安。
他在寻求一个契机。一个改变的契机……
因此当有这个可以近距离站在审神者身边的机会时，烛台切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跟着三日月宗近一起来。不管待在审神者身边对他而言是好的还是坏的，比起只能原地等待，他更希望自己可以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
想要看着她，想要一点点了解她的全部。
冷漠也好，残忍也好，温柔也好……至少要由自己的眼来见证。
这样想着，他抬起了一只手臂。
泠苏顺着他的手看去。
男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垂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食盒。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泠苏甚至能感觉到食盒上源源不断冒着的热气，还有独特浓郁的菜香。
显然是刚刚做好就赶来的。
她眸光微微一软，眼波似水流淌。
“主君，忙碌了一天，稍稍也吃些东西吧。”烛台切将食盒递到了审神者面前。
“谢谢。”泠苏微微颌首，从烛台切光忠手中接过了食盒：“辛苦你了。接下来几天，这座本丸内的内勤也劳你多多费心。”
“是，谨遵主命。”烛台切俯身行礼，一手放在胸口轻声道。
随后他向一侧后退，为审神者让出了前行的道路，露出了一丝绅士的微笑：“做饭打扫什么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安排好了烛台切光忠，泠苏便不在会议室的门口停留，而是直接向着本丸的天守阁走去。
因为之前就是跟着长谷部从那里来的，这回倒是不需要他再带路了。泠苏索性放慢了步伐，踱步走在门廊下的草地上，感受到脚下泥土的松软，和雨后清露的芬芳，竟是少有的宁静。
“主君，这样可以吗？”这时候，三日月宗近从身后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走在审神者身侧，步伐缓慢，轻声问道。
显然，他刚刚是早就到了会议室的门口，并且在门外听到了审神者与付丧神们的对话。
“有什么不可以？”泠苏反问。
然后她看到蹲在山姥切肩膀上的狐之助，对着它招了招手，等到这只脸上有着红色符文的小狐狸跳下山姥切的肩膀，踩着碎步跑到她的脚边时，才继续说道：“他们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有句古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而已。而这个选择，在她看来，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与她而言都不会亏损。
如果这座本丸的刀剑男士们在此时还不愿意接受任何来自外界的帮助，那么这些付丧神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坐以待毙。他们与其他本丸的刀剑不同，因为这座本丸前任主人的特殊性，注定此时来接手本丸的审神者都是怀揣着各自目的的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都是不怀好意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接手这座本丸的付丧神的，只有时之政府，和即将接任这里的审神者。之于付丧神们而言，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此时泠苏出现在这里，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也不过就是在错误的选项中挑一个让刀剑男士看起来有一线生机的。
比起一直偏袒审神者只将付丧神们作为工具利用的时之政府来说，选择她却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困境的方法。
第一：作为接任3304号本丸的审神者，泠苏自己已经有了一座本丸，并且也有自己的刀。这注定她在他们身上所花费的精力会相对比很少，想来也不会有人放着自己的刀不管而兢兢业业的去照顾别人的刀。第二：她的能力强大已经通过契约让刀剑男士们感知一二，泠苏本人是绝对有能力面对这座本丸接下来的考验。只要有她这样的超强战力坐镇，他们的境况会好很多。
3304号本丸的付丧神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知道从表面上看，选择泠苏绝对是一个满意的答案。但问题是......这位姬君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愿意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更是以一己之力从时之政府手上要下这座本丸的归属权，又承诺会为他们打跑觊觎这里的敌人......那么在这场交易中，姬君的获利点又是什么？
只是想要知道他们的秘密？帮助时之政府保护历史的轨迹吗？
恐怕不止吧。
3304号本丸的刀剑男士想知道这个，因为这位姬君看起来神秘，她的秘密更是不会少于他们这些刀。
因此，他们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将他们守护多年的秘密交出来......这是他们最后的砝码...但同时，这个砝码所能维持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正在加速暗堕中。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归根结底他们是心理出了问题，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身体上的还可以医治，但心理上的，却是无法挽救的。
晚霞的余晖已经不见踪影，本丸内夜色降临。青黄色的弯月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升起，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作为近侍的山姥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审神者与三日月的讨论。似乎对于他来说，只要见一眼审神者，确认她平安无事就够了。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沉默着，自卑着，将自己缩在一个壳子里。对外界的一切都只是默默承受。
如果他的低气压可以不实质化的话......
余光扫视了一眼远远缀在后面的山姥切国广，泠苏轻笑了一声，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再度将注意放回三日月宗近的身上。
“我给出的选择很合理。”她对三日月宗近说道：“连你都无法拒绝的诱惑...那些刀中，会有人拒绝吗？”
——倒也难说。
她回想着那时会议室内每把刀的神态。
至少有一把刀，是有些特别的......
“他们确实无法拒绝，但是您当时给了我足够长的思考时间，让我来做出决定。但这里不同，3304号审神者的死讯很快就会在审神者的圈子中传开，这里的刀剑都是许多本丸几年都未必锻造得出的稀有刀剑。届时，会有许多的申请领养表递交到时之政府。”三日月宗近还在犹自做着分析。
“一位审神者只能管理一座本丸，这是硬性规定。若那时这些刀尚未做出决定，不肯融入您的本丸，而是继续停留在这里，您的处境将会很被动。”他顿了顿，看着审神者笑眯眯说道：“不过，主君是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吧，想必您已经想好了对策。”
泠苏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我很像事事算计的人么？”
“......”三日月宗近难得卡壳了。
对于这样的送命题，即使如他也无话可说。倒是让泠苏难得看到他傻愣的表情，深海般的蓝发上翘起了一缕呆毛，一晃一晃。
三日月宗近傻笑：“哈哈哈，主君还是这样幽默啊，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在下已经是个老爷爷了，陪伴主君回寝居这件事就交给年轻人来做吧。”
言罢，径自走开了。
泠苏目送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倒有些好奇他要去哪里，在一个陌生的本丸找一间可以住的房间。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了。
将视线收回，脑中回想这把天下五剑刚刚说得话，泠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再老，还能老过她不成。
·
天守阁中居住的毕竟是审神者，而3304号审神者为了做好卧底这个工作，更是将自己做了全方面的伪装，以便更好的融入进审神者这个群体的生活。
为此不论是对于性格上的捏造，还是生活起居上的习惯。在她的卧底身份暴露后，这里处处都充斥着刻意的痕迹。
虽然之前因为明石国行，泠苏已经来过一次房间。但那时候她并没有认真观察这间屋子。如今再度回到这里，且时间充裕，泠苏便将寝居的二楼，与办公的一楼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可以说，这是一个完全伪造出来的空间。天守阁中的装扮与普通少女的房间没什么两样。一楼办公的房间摆放着电脑和文件夹，桌上有一个笔筒，笔筒里立着几只钢笔，干净整洁。二楼的装扮简约，书架上陈列着关于刀剑及其历史的科普书，无论怎么看，这个空间中都弥漫着一个刻苦，勤勉的女孩的影子。而且爱宕山上的时候，那位审神者也穿着一身现代装扮的职业服，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干练十足。与这个房间所要营造出的人格相符。
虽说房间的布局与摆设都是伪造的，但或许……仍能看到一些痕迹。
泠苏站在二楼寝居的床榻前，沉吟了片刻。
“主人？”这个时候，山姥切走了过来。他看到审神者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单凤微挑的双眼中目无焦距，似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个空间，不由出声问道。
泠苏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她回过神，瞳孔重新聚焦，一双烟波的眉眼荡漾开来，目光轻轻落在山姥切国广碧色的瞳孔中：“怎么？”
“不......”被审神者注视，山姥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用手向下拽着兜帽，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挡在了脏兮兮的被单下面，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干嘛来了，连忙说道：“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三日月宗近走掉了，明石国行又派不上用场。最后能打扫卫生整理房间的就只有山姥切国广，烛台切光忠和压切长谷部三把刀。
但好在他们的效率不错，长谷部和烛台切又都是擅长内务的人选，没一会儿，竟然就将前主人的东西收拾了七七八八，装在一个纸箱子里搁到别的空房间中堆着，准备什么时候扔掉。
这会已经完全弄完了，于是身为近侍的山姥切就来回复主人，顺便询问还有什么安排。
泠苏想了想，说道：“东西留着，先不要扔掉。或许以后还会有用处。”言罢，她又停顿了一会儿，将带了一路的油纸伞搁置在床榻前的桌子上，这才开口：“其他的不急，若有吩咐我会随时叫你。不过烛台切一个人在厨房怕是忙不过来。被被，一会儿你随着他一同去帮衬着吧。”
被被？
山姥切一僵：“不...不要叫我被被。”
“不喜欢吗？”泠苏看着他说道，凤眸懒懒的弯起，忽然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啊啦，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名字。”
她还是在今天补刀剑男士的资料时，看到了关于山姥切国广的外号。而且，据说其他本丸的审神者们都很喜欢用这个外号来称呼他。
泠苏觉得自己也应该学着些其他审神者的习惯。毕竟她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管她是否在时之政府已经公开了身份的特殊，但是对于同僚——那些距离她最近的人来说，太让自己格格不入似乎也不是好事。
这一点上，3304号审神者无疑比她做得更好。只不过泠苏的生命太过漫长了，数千百年的时间过去，有些习惯倒是难以改变，哪怕她极力克制自己，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重合到一起。
或许，她也应该学着向前前行了吧。
这条路注定太过寂寞……她明白，守护泠家真正秘密的这个使命将耗费她的永久，以及自己拥有的一切。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机关算尽之后，她又放弃了。
她所真正在乎的已经远去，是否还背负着枷锁，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身边……
泠苏垂眸，看着身前涨红着脸，明明对审神者这样亲切的叫他被被十分高兴，却又别别扭扭的维持着自己面瘫的形象，不肯接受一把仿刀也会被亲切的事实的山姥切国广，淡声笑了起来。
山姥切愣住了。
看了看审神者兴致满满的样子。他恍惚才忆起，似乎眼前这位主人很少会露出这样的情绪。尽管她总是笑着，但刀剑男士们却也能感觉得到，她平日里的笑容是淡漠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不像今天这样，审神者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有些——捉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泠苏凑了过去，手指轻轻在山姥切光滑的脸蛋上摩擦，然后轻轻拽了拽他的兜帽，将盖住脸的被单一把拽了下来，轻声笑着，气吐如兰：“被被。”
真的是捉弄。
他腾的一下脸就红了。
兜帽的边角拽在审神者手中，他不敢去抢，又不敢推开审神者。只能手足无措的现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终于在那少女一双泛着碧色的双眼下忍无可忍。匆匆说了句：“随你喜欢。”就夺门而出。
“真的是刀啊——”身后，泠苏对着目睹她调戏了整个过程的狐之助幽声说道：“怎么就这么腼腆呢……”
狐之助：“……”大人您开心就好。
起居室里又少了一把刀剑，这回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压切长谷部和烛台切了。
山姥切国广像缩头乌龟一样跑了出去，到底没忘了审神者的命令。告诉了烛台切去厨房准备，也不等他回应，率先走了出去。
“等等，山姥切。我们还不知道这座本丸的厨房在哪里啊！”身后的烛台切匆忙向长谷部问了方向，追着山姥切走远了。
这回，二楼的寝居只剩下了长谷部一把刀，正安安静静的铺着床，擦着门框上落下的灰尘。
审神者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难将他与资料中描述的那个忠犬人设的刀融合到一起看待。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提起裙摆，跪坐在长谷部的背后。随着她的动作，长如瀑布的雪白发丝也在地面铺散开来，似一朵盛开的繁花——圣洁纯粹，洁白无瑕。
她背对着他，开口道：“长谷部，其实你不用刻意与他们划清界限。”
她在说这座本丸的付丧神。
从一开始进入这座本丸中，泠苏就能感觉的出来。长谷部在刻意与这些刀拉开距离。
他呵斥了袭击审神者的鹤丸国永，又不顾明石国行的意愿将他丢在了审神者的寝居，一个人放心留守在门口，似乎不论审神者对这把刀做什么都不会打扰。
更是在会议上指责了莺丸，可以说快要将本丸里的刀得罪了一半。
他看上去在慢慢变好，对新的审神者的态度也在慢慢接近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压切长谷部。
忠主，只要面对主君，就可以铁面无私，将全部的身心放在主君身上。
就连鹤丸国永都这样认为。
但事实上恰恰相反，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看到身前穿着神父装扮的身影微微一僵，泠苏静静笑了。
她抬起手臂，掌心对着他背心的位置按了上去，轻轻柔柔说道：“有意隔开距离，是想保护他们？”
“不。”长谷部艰难开口，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呜咽。
“其实这很好理解。”泠苏淡淡说道，眼底的光芒阴寒：“你呆在我身边的时间要比你的同僚更长，因而更加了解我。相比起本丸中还在犹豫投靠哪里的刀剑，你是最不想让他们归顺我的人。”
“压切长谷部……在我面前做手脚，你是觉得我很好算计吗？”
“……”长谷部不再说话。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对于自己不能回答的话便用沉默表示拒绝，看起来卑躬屈膝，其实早就将自己用层层铠甲保护好。就是惩罚都不能令他改变颜色。
“万分抱歉，请主人责罚。”果然，接下来又是这样不变的一句话。
泠苏的指尖在他宽厚的背部游走，然后一路向上，停顿在他的后脑，轻轻点在那上面。
长谷部没有动，甚至在泠苏手指停下来时，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一把倔强的刀。
泠苏薄唇勾起，殷红妖异，调动起灵力，顷刻间汹涌阴寒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侵入了他的大脑。
长谷部浑身一颤。
而泠苏的灵力在疯狂的搅动着他的记忆。
这样的汲取记忆的方法泠苏不常用。一来限制太大，大多数时候不是很实用，它需要被偷取记忆的人从心底不会反抗。另一方面，这种方式对身体的副运动太大，可以说是一旦使用，就会完全报废大脑的办法。
此时，她终于在长谷部长久的沉默下失去了耐心，直接用灵力入侵了他的精神，摧枯拉朽般的冲撞过来。
“如果知道了秘密，您会怎么做？”就在这个时候，长谷部忽然忍着疼痛开口了。
泠苏微微一愣。手上释放的灵力也缓和了下来。
“秘密只有最少的人掌握才叫秘密，您会碎刀，对吗？”明明痛得已经直不起来腰，背对着审神者的长谷部颤抖着附下身体，双手拼命攥着垂放在膝盖上，冷汗浸湿了衣服。可说出口的话，却平稳沙哑。
“对于这座本丸的我们而言，找到一位强大的审神者庇护，是最好的选择。对您而言，碎掉我们，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你疏远他们的原因？”泠苏停下手：“试图让你自己和他们站在不一样的立场上。时之政府或许对这些刀不好，但不论是囚禁，实验。秘密转移后，他们都可以从政府那里为自己争取来一线生机。但你清楚，我这里不会。”她顿了顿：“毕竟我是一个为了可以打入审神者集会内部，就可以将你重伤的审神者。”
她站起身，步伐轻落在柔软的榻榻米上，似猫般轻盈无声：“我契约你的时候没有给你选择，因而你跟着我。但现在不同，我给了他们选择，尽管同样结成了契约，但他们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半晌后，长谷部回答。
……
泠苏摇了摇头，走到了长谷部的面前，附下身，挑起他的下颚，叹息道：“你不明白。”
她感叹到，比起算计，心思的缜密。眼前这把刀，真的与她本丸中的三日月宗近相差甚远。
长谷部是一把很好的刀，甚至可以说，不会再有第二把刀，比他在审神者的面前更加重要。
但很可惜的是，他的才华只体现在了维护审神者的利益上，无论每一把压切长谷部的分灵遭受了什么样的经历，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确实不适合为自己的同僚做打算。
泠苏摇了摇头，直视着长谷部的紫色瞳孔，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真的知道，你的同僚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长谷部，你很清楚3304号审神者的污点，她是潜伏在时之政府的卧底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此事曝光，那么首当其冲就是她的刀。没有一个普通的审神者会信任一把卧底的刀，而战力强劲的审神者更是不会培养。
你们的身上都有污点。审神者不能接受你们，但时之政府会，因为与审神者不同，她们知道真相——你们是承载秘密核心的容器，而这很有可能会让战争的结束向前推进一大步。”
“你真的明白这个意义吗？”
“所谓的战争就是，为了最后的胜利，任何一切的付出与牺牲都是值得的。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死局。从你们成为容器开始，你们所有的生路以及死路都被堵死了。你们更不存在与时之政府谈判的筹码。因为即便你们死了，想必那些日日泡在研究室里的疯子也能想出办法一遍遍的复活你们的灵魂，回溯你们的时间，直到她们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是一把古刀，跟随着自己的主人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战争。”泠苏淡淡说道：“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真的不懂吗？”
在战争面前，人命都只是一个个苍白的数字。时之政府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战争进行了5年，死去的审神者何其之多。作为可以量产的付丧神，更是数不胜数。
想要从那些浸染在尸体上手握大权的上位者手中得到什么，自然要让她看到值得交换的利益。
而这些，长谷部通通没有。
……不，有的！
长谷部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纤细羸弱的少女。
泠苏扬起唇角：“终于想明白了？”
“……我们的筹码，我们可以与时之政府对等交换的筹码……是您。”
“现在想明白，还不算太晚。”泠苏放下了钳制长谷部下颚的手，直起身：“但就如三日月宗近所说，你们的时间有限。我的筹码，可不是永久都会有用的。”
长谷部顿了顿。
忽然，他沉下表情，对审神者附下身，双手平放在膝前，额头轻触地面：“我明白了……”
长谷部出去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很久之后，打开的窗户在夜风下开始微微晃动。
泠苏笑了笑，从妆台拿起木梳，跪坐到镜子前，缓慢梳着散开的长发，一面说道：“听墙角可不是好习惯，鹤丸国永。”
“呦——”回应她的，是一个从窗户上突然倒吊出的白色身影。鹤丸国永脚背勾在墙檐上，整个人倒挂在窗户上，只露出白白的脑袋。
“大将，您真的是一点都不惊吓啊。”
“怎么会。”泠苏说道：“我很惊讶，我惊讶你竟然没有对刚刚那段谈话有什么反应。”
“有啊，有反应。我很慌张的。”鹤丸国永一本正经：“不然我怎么会撞到窗户，让窗户摇动？”
他翻窗而入，跳到审神者身后：“主君，要我为你梳头发吗？”
审神者的长发很长，长至脚踝，此时坐下更是铺散开来。老实讲，很多地方她的手不容易够到。
“好啊。”对此，她并不拒绝，而是停下梳着头发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将牛角梳子放置在了鹤丸国永的手中。
鹤丸国永接过她的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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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三把刀说道。
听闻这样的话，面前带着黑色眼罩身材挺拔高大的男子露出一丝笑容, 态度谦逊得体，说道：“幸好来得路上没有迷失方向, 作为主君的刀, 如果因此而失职的话就太失态了。”
他说完, 一面观察着审神者的神色。见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们这次的行动是擅自而发的，虽说临行前有三日月宗近的话做安抚, 但到底他已经对审神者有了阴影。
毕竟她可是恐吓过他要挖自己的眼睛。
幸好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之后，审神者便不常待在本丸, 对本丸刀剑男士的命令也是由近侍山姥切来下达。除此之外她自身很少召见新的没有见过的刀剑男士。也因此, 现在本丸中的很多刀对于主君的印象还是从同僚口中听说来的。
审神者新上任, 就是接连的大动作展开，而且停了他们讨伐时间溯行军的进程。对于自己的行为从未有过与本丸众多刀交流沟通的意图, 甚至至今为止只有山姥切，一期一振, 药研，宗三和三日月算是守护在她身边过, 对她有些认知。而其他刀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发展让本丸里其他的刀很不安。而且明眼能看出，每一把与主君接触过的刀剑, 似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 他们又说不出来。只是隐隐觉得, 他们的身上，已经不知不觉中有了那个少女的影子。
对此，烛台切的情绪是复杂的。他在最开始对审神者这样陌生的距离感到安心，但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这样被冷落在一侧，茫然无知的自己又时常让他感到不安。
他在寻求一个契机。一个改变的契机……
因此当有这个可以近距离站在审神者身边的机会时，烛台切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跟着三日月宗近一起来。不管待在审神者身边对他而言是好的还是坏的，比起只能原地等待，他更希望自己可以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
想要看着她，想要一点点了解她的全部。
冷漠也好，残忍也好，温柔也好……至少要由自己的眼来见证。
这样想着，他抬起了一只手臂。
泠苏顺着他的手看去。
男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垂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食盒。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泠苏甚至能感觉到食盒上源源不断冒着的热气，还有独特浓郁的菜香。
显然是刚刚做好就赶来的。
她眸光微微一软，眼波似水流淌。
“主君，忙碌了一天，稍稍也吃些东西吧。”烛台切将食盒递到了审神者面前。
“谢谢。”泠苏微微颌首，从烛台切光忠手中接过了食盒：“辛苦你了。接下来几天，这座本丸内的内勤也劳你多多费心。”
“是，谨遵主命。”烛台切俯身行礼，一手放在胸口轻声道。
随后他向一侧后退，为审神者让出了前行的道路，露出了一丝绅士的微笑：“做饭打扫什么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安排好了烛台切光忠，泠苏便不在会议室的门口停留，而是直接向着本丸的天守阁走去。
因为之前就是跟着长谷部从那里来的，这回倒是不需要他再带路了。泠苏索性放慢了步伐，踱步走在门廊下的草地上，感受到脚下泥土的松软，和雨后清露的芬芳，竟是少有的宁静。
“主君，这样可以吗？”这时候，三日月宗近从身后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走在审神者身侧，步伐缓慢，轻声问道。
显然，他刚刚是早就到了会议室的门口，并且在门外听到了审神者与付丧神们的对话。
“有什么不可以？”泠苏反问。
然后她看到蹲在山姥切肩膀上的狐之助，对着它招了招手，等到这只脸上有着红色符文的小狐狸跳下山姥切的肩膀，踩着碎步跑到她的脚边时，才继续说道：“他们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有句古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而已。而这个选择，在她看来，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与她而言都不会亏损。
如果这座本丸的刀剑男士们在此时还不愿意接受任何来自外界的帮助，那么这些付丧神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坐以待毙。他们与其他本丸的刀剑不同，因为这座本丸前任主人的特殊性，注定此时来接手本丸的审神者都是怀揣着各自目的的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都是不怀好意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接手这座本丸的付丧神的，只有时之政府，和即将接任这里的审神者。之于付丧神们而言，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此时泠苏出现在这里，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也不过就是在错误的选项中挑一个让刀剑男士看起来有一线生机的。
比起一直偏袒审神者只将付丧神们作为工具利用的时之政府来说，选择她却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困境的方法。
第一：作为接任3304号本丸的审神者，泠苏自己已经有了一座本丸，并且也有自己的刀。这注定她在他们身上所花费的精力会相对比很少，想来也不会有人放着自己的刀不管而兢兢业业的去照顾别人的刀。第二：她的能力强大已经通过契约让刀剑男士们感知一二，泠苏本人是绝对有能力面对这座本丸接下来的考验。只要有她这样的超强战力坐镇，他们的境况会好很多。
3304号本丸的付丧神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知道从表面上看，选择泠苏绝对是一个满意的答案。但问题是......这位姬君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愿意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更是以一己之力从时之政府手上要下这座本丸的归属权，又承诺会为他们打跑觊觎这里的敌人......那么在这场交易中，姬君的获利点又是什么？
只是想要知道他们的秘密？帮助时之政府保护历史的轨迹吗？
恐怕不止吧。
3304号本丸的刀剑男士想知道这个，因为这位姬君看起来神秘，她的秘密更是不会少于他们这些刀。
因此，他们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将他们守护多年的秘密交出来......这是他们最后的砝码...但同时，这个砝码所能维持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正在加速暗堕中。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归根结底他们是心理出了问题，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身体上的还可以医治，但心理上的，却是无法挽救的。
晚霞的余晖已经不见踪影，本丸内夜色降临。青黄色的弯月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升起，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作为近侍的山姥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审神者与三日月的讨论。似乎对于他来说，只要见一眼审神者，确认她平安无事就够了。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沉默着，自卑着，将自己缩在一个壳子里。对外界的一切都只是默默承受。
如果他的低气压可以不实质化的话......
余光扫视了一眼远远缀在后面的山姥切国广，泠苏轻笑了一声，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再度将注意放回三日月宗近的身上。
“我给出的选择很合理。”她对三日月宗近说道：“连你都无法拒绝的诱惑...那些刀中，会有人拒绝吗？”
——倒也难说。
她回想着那时会议室内每把刀的神态。
至少有一把刀，是有些特别的......
“他们确实无法拒绝，但是您当时给了我足够长的思考时间，让我来做出决定。但这里不同，3304号审神者的死讯很快就会在审神者的圈子中传开，这里的刀剑都是许多本丸几年都未必锻造得出的稀有刀剑。届时，会有许多的申请领养表递交到时之政府。”三日月宗近还在犹自做着分析。
“一位审神者只能管理一座本丸，这是硬性规定。若那时这些刀尚未做出决定，不肯融入您的本丸，而是继续停留在这里，您的处境将会很被动。”他顿了顿，看着审神者笑眯眯说道：“不过，主君是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吧，想必您已经想好了对策。”
泠苏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我很像事事算计的人么？”
“......”三日月宗近难得卡壳了。
对于这样的送命题，即使如他也无话可说。倒是让泠苏难得看到他傻愣的表情，深海般的蓝发上翘起了一缕呆毛，一晃一晃。
三日月宗近傻笑：“哈哈哈，主君还是这样幽默啊，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在下已经是个老爷爷了，陪伴主君回寝居这件事就交给年轻人来做吧。”
言罢，径自走开了。
泠苏目送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倒有些好奇他要去哪里，在一个陌生的本丸找一间可以住的房间。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了。
将视线收回，脑中回想这把天下五剑刚刚说得话，泠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再老，还能老过她不成。
·
天守阁中居住的毕竟是审神者，而3304号审神者为了做好卧底这个工作，更是将自己做了全方面的伪装，以便更好的融入进审神者这个群体的生活。
为此不论是对于性格上的捏造，还是生活起居上的习惯。在她的卧底身份暴露后，这里处处都充斥着刻意的痕迹。
虽然之前因为明石国行，泠苏已经来过一次房间。但那时候她并没有认真观察这间屋子。如今再度回到这里，且时间充裕，泠苏便将寝居的二楼，与办公的一楼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可以说，这是一个完全伪造出来的空间。天守阁中的装扮与普通少女的房间没什么两样。一楼办公的房间摆放着电脑和文件夹，桌上有一个笔筒，笔筒里立着几只钢笔，干净整洁。二楼的装扮简约，书架上陈列着关于刀剑及其历史的科普书，无论怎么看，这个空间中都弥漫着一个刻苦，勤勉的女孩的影子。而且爱宕山上的时候，那位审神者也穿着一身现代装扮的职业服，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干练十足。与这个房间所要营造出的人格相符。
虽说房间的布局与摆设都是伪造的，但或许……仍能看到一些痕迹。
泠苏站在二楼寝居的床榻前，沉吟了片刻。
“主人？”这个时候，山姥切走了过来。他看到审神者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单凤微挑的双眼中目无焦距，似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个空间，不由出声问道。
泠苏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她回过神，瞳孔重新聚焦，一双烟波的眉眼荡漾开来，目光轻轻落在山姥切国广碧色的瞳孔中：“怎么？”
“不......”被审神者注视，山姥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用手向下拽着兜帽，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挡在了脏兮兮的被单下面，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干嘛来了，连忙说道：“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三日月宗近走掉了，明石国行又派不上用场。最后能打扫卫生整理房间的就只有山姥切国广，烛台切光忠和压切长谷部三把刀。
但好在他们的效率不错，长谷部和烛台切又都是擅长内务的人选，没一会儿，竟然就将前主人的东西收拾了七七八八，装在一个纸箱子里搁到别的空房间中堆着，准备什么时候扔掉。
这会已经完全弄完了，于是身为近侍的山姥切就来回复主人，顺便询问还有什么安排。
泠苏想了想，说道：“东西留着，先不要扔掉。或许以后还会有用处。”言罢，她又停顿了一会儿，将带了一路的油纸伞搁置在床榻前的桌子上，这才开口：“其他的不急，若有吩咐我会随时叫你。不过烛台切一个人在厨房怕是忙不过来。被被，一会儿你随着他一同去帮衬着吧。”
被被？
山姥切一僵：“不...不要叫我被被。”
“不喜欢吗？”泠苏看着他说道，凤眸懒懒的弯起，忽然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啊啦，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名字。”
她还是在今天补刀剑男士的资料时，看到了关于山姥切国广的外号。而且，据说其他本丸的审神者们都很喜欢用这个外号来称呼他。
泠苏觉得自己也应该学着些其他审神者的习惯。毕竟她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管她是否在时之政府已经公开了身份的特殊，但是对于同僚——那些距离她最近的人来说，太让自己格格不入似乎也不是好事。
这一点上，3304号审神者无疑比她做得更好。只不过泠苏的生命太过漫长了，数千百年的时间过去，有些习惯倒是难以改变，哪怕她极力克制自己，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重合到一起。
或许，她也应该学着向前前行了吧。
这条路注定太过寂寞……她明白，守护泠家真正秘密的这个使命将耗费她的永久，以及自己拥有的一切。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机关算尽之后，她又放弃了。
她所真正在乎的已经远去，是否还背负着枷锁，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身边……
泠苏垂眸，看着身前涨红着脸，明明对审神者这样亲切的叫他被被十分高兴，却又别别扭扭的维持着自己面瘫的形象，不肯接受一把仿刀也会被亲切的事实的山姥切国广，淡声笑了起来。
山姥切愣住了。
看了看审神者兴致满满的样子。他恍惚才忆起，似乎眼前这位主人很少会露出这样的情绪。尽管她总是笑着，但刀剑男士们却也能感觉得到，她平日里的笑容是淡漠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不像今天这样，审神者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有些——捉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泠苏凑了过去，手指轻轻在山姥切光滑的脸蛋上摩擦，然后轻轻拽了拽他的兜帽，将盖住脸的被单一把拽了下来，轻声笑着，气吐如兰：“被被。”
真的是捉弄。
他腾的一下脸就红了。
兜帽的边角拽在审神者手中，他不敢去抢，又不敢推开审神者。只能手足无措的现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终于在那少女一双泛着碧色的双眼下忍无可忍。匆匆说了句：“随你喜欢。”就夺门而出。
“真的是刀啊——”身后，泠苏对着目睹她调戏了整个过程的狐之助幽声说道：“怎么就这么腼腆呢……”
狐之助：“……”大人您开心就好。
起居室里又少了一把刀剑，这回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压切长谷部和烛台切了。
山姥切国广像缩头乌龟一样跑了出去，到底没忘了审神者的命令。告诉了烛台切去厨房准备，也不等他回应，率先走了出去。
“等等，山姥切。我们还不知道这座本丸的厨房在哪里啊！”身后的烛台切匆忙向长谷部问了方向，追着山姥切走远了。
这回，二楼的寝居只剩下了长谷部一把刀，正安安静静的铺着床，擦着门框上落下的灰尘。
审神者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难将他与资料中描述的那个忠犬人设的刀融合到一起看待。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提起裙摆，跪坐在长谷部的背后。随着她的动作，长如瀑布的雪白发丝也在地面铺散开来，似一朵盛开的繁花——圣洁纯粹，洁白无瑕。
她背对着他，开口道：“长谷部，其实你不用刻意与他们划清界限。”
她在说这座本丸的付丧神。
从一开始进入这座本丸中，泠苏就能感觉的出来。长谷部在刻意与这些刀拉开距离。
他呵斥了袭击审神者的鹤丸国永，又不顾明石国行的意愿将他丢在了审神者的寝居，一个人放心留守在门口，似乎不论审神者对这把刀做什么都不会打扰。
更是在会议上指责了莺丸，可以说快要将本丸里的刀得罪了一半。
他看上去在慢慢变好，对新的审神者的态度也在慢慢接近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压切长谷部。
忠主，只要面对主君，就可以铁面无私，将全部的身心放在主君身上。
就连鹤丸国永都这样认为。
但事实上恰恰相反，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看到身前穿着神父装扮的身影微微一僵，泠苏静静笑了。
她抬起手臂，掌心对着他背心的位置按了上去，轻轻柔柔说道：“有意隔开距离，是想保护他们？”
“不。”长谷部艰难开口，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呜咽。
“其实这很好理解。”泠苏淡淡说道，眼底的光芒阴寒：“你呆在我身边的时间要比你的同僚更长，因而更加了解我。相比起本丸中还在犹豫投靠哪里的刀剑，你是最不想让他们归顺我的人。”
“压切长谷部……在我面前做手脚，你是觉得我很好算计吗？”
“……”长谷部不再说话。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对于自己不能回答的话便用沉默表示拒绝，看起来卑躬屈膝，其实早就将自己用层层铠甲保护好。就是惩罚都不能令他改变颜色。
“万分抱歉，请主人责罚。”果然，接下来又是这样不变的一句话。
泠苏的指尖在他宽厚的背部游走，然后一路向上，停顿在他的后脑，轻轻点在那上面。
长谷部没有动，甚至在泠苏手指停下来时，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一把倔强的刀。
泠苏薄唇勾起，殷红妖异，调动起灵力，顷刻间汹涌阴寒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侵入了他的大脑。
长谷部浑身一颤。
而泠苏的灵力在疯狂的搅动着他的记忆。
这样的汲取记忆的方法泠苏不常用。一来限制太大，大多数时候不是很实用，它需要被偷取记忆的人从心底不会反抗。另一方面，这种方式对身体的副运动太大，可以说是一旦使用，就会完全报废大脑的办法。
此时，她终于在长谷部长久的沉默下失去了耐心，直接用灵力入侵了他的精神，摧枯拉朽般的冲撞过来。
“如果知道了秘密，您会怎么做？”就在这个时候，长谷部忽然忍着疼痛开口了。
泠苏微微一愣。手上释放的灵力也缓和了下来。
“秘密只有最少的人掌握才叫秘密，您会碎刀，对吗？”明明痛得已经直不起来腰，背对着审神者的长谷部颤抖着附下身体，双手拼命攥着垂放在膝盖上，冷汗浸湿了衣服。可说出口的话，却平稳沙哑。
“对于这座本丸的我们而言，找到一位强大的审神者庇护，是最好的选择。对您而言，碎掉我们，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你疏远他们的原因？”泠苏停下手：“试图让你自己和他们站在不一样的立场上。时之政府或许对这些刀不好，但不论是囚禁，实验。秘密转移后，他们都可以从政府那里为自己争取来一线生机。但你清楚，我这里不会。”她顿了顿：“毕竟我是一个为了可以打入审神者集会内部，就可以将你重伤的审神者。”
她站起身，步伐轻落在柔软的榻榻米上，似猫般轻盈无声：“我契约你的时候没有给你选择，因而你跟着我。但现在不同，我给了他们选择，尽管同样结成了契约，但他们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半晌后，长谷部回答。
……
泠苏摇了摇头，走到了长谷部的面前，附下身，挑起他的下颚，叹息道：“你不明白。”
她感叹到，比起算计，心思的缜密。眼前这把刀，真的与她本丸中的三日月宗近相差甚远。
长谷部是一把很好的刀，甚至可以说，不会再有第二把刀，比他在审神者的面前更加重要。
但很可惜的是，他的才华只体现在了维护审神者的利益上，无论每一把压切长谷部的分灵遭受了什么样的经历，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确实不适合为自己的同僚做打算。
泠苏摇了摇头，直视着长谷部的紫色瞳孔，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真的知道，你的同僚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长谷部，你很清楚3304号审神者的污点，她是潜伏在时之政府的卧底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此事曝光，那么首当其冲就是她的刀。没有一个普通的审神者会信任一把卧底的刀，而战力强劲的审神者更是不会培养。
你们的身上都有污点。审神者不能接受你们，但时之政府会，因为与审神者不同，她们知道真相——你们是承载秘密核心的容器，而这很有可能会让战争的结束向前推进一大步。”
“你真的明白这个意义吗？”
“所谓的战争就是，为了最后的胜利，任何一切的付出与牺牲都是值得的。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死局。从你们成为容器开始，你们所有的生路以及死路都被堵死了。你们更不存在与时之政府谈判的筹码。因为即便你们死了，想必那些日日泡在研究室里的疯子也能想出办法一遍遍的复活你们的灵魂，回溯你们的时间，直到她们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是一把古刀，跟随着自己的主人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战争。”泠苏淡淡说道：“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真的不懂吗？”
在战争面前，人命都只是一个个苍白的数字。时之政府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战争进行了5年，死去的审神者何其之多。作为可以量产的付丧神，更是数不胜数。
想要从那些浸染在尸体上手握大权的上位者手中得到什么，自然要让她看到值得交换的利益。
而这些，长谷部通通没有。
……不，有的！
长谷部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纤细羸弱的少女。
泠苏扬起唇角：“终于想明白了？”
“……我们的筹码，我们可以与时之政府对等交换的筹码……是您。”
“现在想明白，还不算太晚。”泠苏放下了钳制长谷部下颚的手，直起身：“但就如三日月宗近所说，你们的时间有限。我的筹码，可不是永久都会有用的。”
长谷部顿了顿。
忽然，他沉下表情，对审神者附下身，双手平放在膝前，额头轻触地面：“我明白了……”
长谷部出去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很久之后，打开的窗户在夜风下开始微微晃动。
泠苏笑了笑，从妆台拿起木梳，跪坐到镜子前，缓慢梳着散开的长发，一面说道：“听墙角可不是好习惯，鹤丸国永。”
“呦——”回应她的，是一个从窗户上突然倒吊出的白色身影。鹤丸国永脚背勾在墙檐上，整个人倒挂在窗户上，只露出白白的脑袋。
“大将，您真的是一点都不惊吓啊。”
“怎么会。”泠苏说道：“我很惊讶，我惊讶你竟然没有对刚刚那段谈话有什么反应。”
“有啊，有反应。我很慌张的。”鹤丸国永一本正经：“不然我怎么会撞到窗户，让窗户摇动？”
他翻窗而入，跳到审神者身后：“主君，要我为你梳头发吗？”
审神者的长发很长，长至脚踝，此时坐下更是铺散开来。老实讲，很多地方她的手不容易够到。
“好啊。”对此，她并不拒绝，而是停下梳着头发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将牛角梳子放置在了鹤丸国永的手中。
鹤丸国永接过她的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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