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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天格卷●变局】风轻云淡 2.仙人掌

小说:剑,门作者:高原飞歌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5-22 03:56:27
赵志文在紫檀椅上坐着,好像睡着了一般,许久不发一言。这紫檀椅用料极其名贵,做工又极其精致,平常时分,赵志文坐在椅子上,自然会凭生惬意,心满意足,然而,在今夜,这光滑如镜的椅子上仿佛生出了倒刺,赵志文坐在椅子上好似坐在了仙人掌上,如坐针毡。

        赵志文别别扭扭地坐着,不发一言,李虎臣也安安稳稳地坐着,不置一词,琉璃阁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好似午夜的荒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俄顷,赵志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驾驶着扁舟左冲右突,终于摆脱了海啸的袭扰,来到一片宁静的港湾,气喘吁吁地说:“虎臣兄弟,话不投缘半句多,茶逢知己千杯少,好事成双,劳驾你再沏一泡功夫茶,咱们兄弟两个秉烛夜谈,不欢不散。”

        李虎臣闻言,好似一支蜡烛被点燃了,蓦然焕发出了无限光彩,笑呵呵地说道:“若论别的事情,我未必趁手,捉襟见肘,说不得要贻笑大方,但说到这泡茶,不是我吹牛,上嘴皮挨天,下嘴皮接地,弹指之间,管保手到擒来。”

        泡茶,李虎臣果然轻车熟路,雷厉风行,立竿见影,不一会儿,一壶巴适的功夫茶便布置停当,手擎茶壶,凤凰三点头,一口气斟了两杯茶,推给赵志文一杯,自己也含一杯在手,好似南极仙翁,笑邀天下,怡然自得。

        赵志文郑重其事地端起茶杯,照例是一观,二嗅,三饮,待三部曲施完,小心翼翼地搁下茶杯,说:“佐酒须得花生米,佐茶须得真心话。虎臣兄弟,梁山寺里的那宗命案,志武跟我讲过了,无垢和尚是死于剑先生之手。这剑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最是嫉恶如仇,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无垢和尚作为空门中人,死于剑先生之手,总是未遵清规戒律,凭生贪念所致。和尚的归途本就是西方极乐世界,早死早超生,逝者已矣,这是他命里注定的事儿,咱们且不去论他,但据剑先生讲,这无垢和尚与他交手时,还有两个伴当在旁掠阵,禅茶一味,灵光普照,你消息灵通,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可知晓这两个伴当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虎臣将茶杯捧在手里,慢悠悠地转着圈儿,好似在磨豆浆一般,用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我有个朋友说,这天底下最色的是和尚,最浪的是尼姑,为什么呢,因为,寺庙也好,尼姑庵也好,大抵都有庙产,而且广有信众布施,从来都是不缺吃缺穿的,饱暖思**嘛。依我看,这无垢和尚便是静极思动的一个花和尚,他究竟吃没吃到葡萄,我不知道,因为已经死无对证,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他凭生了吃葡萄的心。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一个和尚,从红尘中来,又往红尘中走,有这样的结局,并不值得使人大惊小怪,俗话说得好,心猿意马,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嘛,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赵志文听到这儿,背脊处忽然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丛冷气,好似三年没洗澡一般,很不自在,忍不住插话说:“素日里我看虎臣兄弟文质彬彬的,想不到骨子里却是如此刚硬,是非分明,你这番话,字字诛心,我看可以作为无垢和尚的盖棺定论了。哎,这世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又何止无垢和尚一人呢,他死了可倒好,眼不能见耳不能闻,一了百了,若是他还有一口气在,听见你这番话,羞也该羞死了。”

        赵志文的话暗含机锋,李虎臣却不以为意,继续旋转着茶杯,好似个说书的先生,娓娓而道,侃侃而谈:“人各有志,志文兄你喜欢看戏,我喜欢听鼓词儿,年复一年,耳濡目染,你起兴处能吊着嗓子唱上一通,我起兴处也可抱着膀子说上几句。戏也好,词也罢,里头有句口头禅,叫做无巧不成书。

        志文兄,我说过我是个闲散之人,闲云野鹤,安贫乐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分心思倒有八分心思都在茶道上,说句清高的话,除开茶之一道,旁的事儿,要么是经天纬地,要么是惊天动地,否则,我是不屑一顾的,省得摘镜中花,捞水中月,吃力不讨好,瞎耽误工夫。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老病死,自然之理。这世上天天有人出生,也天天有人死去,这是阴阳之轮回,是谁也左右不了的规律,本没什么出奇的。但佛门清静之地,平白无故地死了个年轻人,而且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这事儿就有些稀奇了。

        只要不是个呆子,不是个傻瓜,是人都有好奇之心,我虽然不是那等十分好事之徒,这一点却到底也免不了俗,毕竟,这是发生在眼跟前的事儿,想避避不开,想躲躲不掉。

        好比不喝酒的人一旦端杯,尝试到了酒中滋味,便再也舍不得丢杯一般,一个平常鲜少好奇的人一旦生出好奇之心,就如同山洪暴发,来势汹汹,若不一鼓作气,一泻千里,将骨子里的劲道悉数释放掉,万难善罢甘休。

        又好比司马相如喜欢卓文君,卓文君爱慕司马相如,一切情愫均在毫没来由中滋生。世事无常,这社会上毫没来由的事情多了去了,繁如瓜果,灿如星辰,星罗棋布,琳琅满目,不可尽数。

        我修习茶道,矢志追求得是天地间的那份自然,无垢和尚修习得是禅道,矢志求证的也是天地间的那份自然,这两者看起来是殊途同归,其实,个中迥异甚多。无垢和尚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我是个游戏红尘的俗人,咱们两个毕竟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因此,素日交集甚少,也就是庙会上的一面之缘。但是,奇怪得很,听到无垢和尚的死讯,我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要刨个根问个底。

        梁山寺虽不如少林寺名气大,但到底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卧虎藏龙之地,别的咱不论,单是那金钹和尚,论禅机,论武功,便鲜少有人匹敌,极不易与。人的名,树的影,因为心中对金钹和尚的敬畏,所以我起心查探梁山寺时始终笃定一个原则,小心中加上小心,谨慎中加上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我本就是出于好奇,才来凑这份热闹,所以心里始终抱着个明哲保身的念头,能查探出可能存在的隐秘最好,若是查探不出什么,也就罢了,就此放手,毕竟,这件事说起来虽是稀奇古怪,但到底碍不了我什么事,更碍不了李园什么事,即或天塌下来,也自有高个儿的汉子顶着,我犯不上庸人自扰,咸吃萝卜淡操心。

        既然要明哲保身,那么,凡事就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当我孑然一身披着夜色,小心翼翼地来到梁山寺附近时,蓦然发现,对无垢和尚的死好奇的并不止我一人,除我之外,不速之客还大有人在,小喽啰入不了江进不了海,掀不起波搅不起浪,咱就不说了,其中有两个人,竟不是寻常之辈,当时,我远远地瞧着,他们俩虽然包裹得像个粽子一般,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咱们彼此之间毕竟太过熟悉了,甭说只是多了一层遮羞布,便是化成灰烬,彼此也能认出对方的身份。

        他们俩一个螳螂捕蝉,一个黄雀在后,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来也都跟我存着同样的心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江湖经验而论,他们这两块姜都是老资格了,老而弥辣。但辛辣久了,难免就有些目空一切,凭生出骄横之心,做出大意失荆州之事,他们自诩艺高人胆大,一步一个脚印儿逼近梁山寺,只管瞻前,不管顾后,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一起。

        我此番上山本不愿外人知晓,现在,这两个最厉害的人物纠缠在一处,裹足不前,正合我意,赶紧抛却了他们,心无旁骛,直奔主题。

        夜色深沉,梁山寺处在剑山怀抱之中,好似一个处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安定祥和,波澜不惊。站在桃花峰畔,凭借着黯淡的星月之光,遥望梁山寺,但见它寻寻常常,普普通通,好似一处农家小院,若不是偶尔可闻钟罄之鸣,很难将其与禅宗圣地联系起来。

        剑门庄户人大抵有养狗的习惯,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一只精干的黄狗看家护院,我心头十分清楚,梁山寺里不仅没有狗,而且连一只猫也没有。然而,就在我准备举步直赴梁山寺时,我发现了一条狗,一条不同寻常的狗。狗跟人一样,也有很多品种,但剑门的狗差不多都一个样儿,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不同寻常的狗,那便是警察局。

        那条狗不仅生得英武,而且还跟人一样,有一个英武的名字,叫作倚天。跟在剑门街上一样,每一顶轿子里都坐着一个老爷,这个老爷是唯一的,这个轿子也是唯一的,无论是人还是轿,就像树上长不出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一般,普天之下决计找不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老爷,两顶一模一样的轿子。

        志文兄当然知道这条狗的主人是谁,我就不饶舌了。剑门有句土话,打狗要看主人的面儿,倚天犬既然在梁山寺边上转悠,那么,用脚趾头思考也可晓得,他的主人必然就在梁山寺中。

        我藏在一棵树上,冷眼旁观,倚天犬像个卫士一般围绕梁山寺巡弋着,它像是个蜘蛛一般,每走一步,就吐出一缕丝线,这些丝线纵横交错,旋即织就了一张弥天大网。我不是个喜欢飞蛾扑火的人,看见了这张网,我的好奇心顿时烟消云散。

        我晓得倚天犬不是只普通的狗,要是被它发现了,缠上了,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藏在树杈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扰了倚天犬,闹出不必要的尴尬。

        好在倚天犬似乎得了主人的命令,只管守护好自己的领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渐行渐远渐无书,趁着倚天犬远去的当口,我赶紧跃下树杈,健步如飞,打道回府。

        回头路上,那两块老姜犹自争斗得如火如荼,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这两个人平时富贵雍容,想不到功夫竟然都很精湛,你来我往,纵高伏低,拳打脚踢,看得人眼花缭乱。要不是我发现了那张网,我到是很愿意找截枯木当板凳,悠悠闲闲地坐下来,沏上一壶功夫茶,慢条斯理地看他们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现在,作为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一份情谊在心头,我实在不忍心他们莫名其妙地栽跟头,只得棒打鸳鸯,拆散这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虎臣说到这里蓦然住了口,戛然而止。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饮毕,犹不尽兴,伸出拇指和食指,将茶杯中的茶叶夹了起来,好似吃点心一般,次第塞到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

        李虎臣说着,赵志文听着;李虎臣说了一箩筐的话,赵志文听了一箩筐的音。这些事自然很隐秘,若不是李虎臣主动开口,赵志文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但直到瓜熟蒂落,赵志文感觉自己好似走进了迷雾里,雾里看花,越看越不明白,越看越是糊涂。

        李虎臣不是个一般人,赵志文原以为他夤夜造访,必有重大事端,但俩人聊了许久,提到的许多事,听起来稀奇古怪,但细思之,却又都是无根之水,画上之饼,中看不中吃。

        李虎臣咀嚼着茶叶,断断续续地发出叽叽咕咕之声,赵志文听着听着心里不禁长起了绿毛,好似听到了老鼠猎食之声。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这李虎臣究竟是老虎?还是老鼠?

        灯火辉煌,两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张眼,彼此便可以数得清额上的眉毛,然而,此时此刻,赵志文的眼里却渐渐泛起了迷雾,好似患了白内障,转瞬之间,就啥也看不清楚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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