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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小说:还你一窗明月作者:天宇星灬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5-22 23:55:15
田晓霞惊得没有了流鼻血的感觉,她本能地跑出来。见牛德福跟着村民往外走,便也快步跟在了后面。

        王善祥家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也乱成了一锅粥。王善祥的老婆已经让人救起抬了回来,就放在院子里,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哭,能哭就没事。牛德福拔开众人来到王善祥老婆身边,王善祥老婆全身仍然水湿披散着长,似乎还沾了不少的泥土,而且衣服也撕破了几处,衣扣也开着,胸——白晃晃地露出。见村主任来了,王善祥老婆一下坐起,然后双手拍地,呼天抢地说她不能活了,也没法活了。牛德福定定地看着,也不问,目光好像盯在露出的那个胸——上。王善祥老婆继续哭喊着说:“我早就知道老不要脸的和那个狐狸精不清白,可我做梦都想不到,他给人家弄出两个野种来,害得我儿子也没法活人,这个老不要脸的。”

        王善祥和柳翠兰的事谁都知道一些,但说野种还是让牛德福感到吃惊,他当然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牛德福威严地高声说:“是不是泥汤水喝多了撑得胡说,他给谁留了种,你是怎么晓得的?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乱讲,是要负责任的。”

        王善祥老婆哭喊着想说,但巨大的悲伤让她几次憋过气去,事情也说得颠三倒四,但大家还是都听明白了,柳毅孪生兄妹是王善祥的种,因此王善祥不让王小丽和柳毅(柳晴儿和王小丽大哥也正进入热恋阶段)谈对象。

        居然有这种事,牛德福正要问王善祥哪里去了,王善祥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谁也不看,上来提起老婆便往屋里拖。老婆乱踢乱打,但王善祥根本不管这一切,死死抓住老婆一条腿,一直把她拖回家。

        牛德福环视左右,感觉大家都清楚了,也差不多了,事情该他来解决了,但屋门已经关死,牛德福用力拍门要王善祥打开。拍半天,躺在地上的王善祥老婆起身将门打开。

        田晓霞也跟了进来,她也想劝劝王善祥。王善祥本身就有错,还对老婆如此残酷如此霸道,也太不像话了。

        王善祥脸上青了几块,嘴唇也种得翻了起来似有妇人牙齿咬过的血痕。看王善祥老婆,身上倒看不出明显的伤,按王善祥的霸气,老婆不可能把王善祥的脸打成这样。果然,王善祥老婆拉住牛德福的衣襟要他给评理时,牛德福严肃地要王善祥老婆坐下,然后说:“你也不是省油的灯,你看你把人家的脸打成了啥样。你先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善祥老婆说:“我能打他?是他儿子(王小丽大哥)打的,作孽做出了让儿子打的事,你讲他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王善祥说:“牛主任,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你还是忙村里的事去吧。”

        牛德福不高兴地说:“家庭矛盾也是社会问题,上面多次明确指示,要重视家庭矛盾,只有家庭和睦了,才能构建和谐社会。”

        王善祥说:“我们家没矛盾,刚才的话,是她昨晚吃多了屎胡说。如果有矛盾,我会请你来解决。”

        牛德福一下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脸红脖子粗了半天,才指着王善祥老婆,问事情要不要解决?见王善祥老婆低着头不做声,牛德福恼火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出了人命,我也不会再管。”然后气冲冲地出了门。

        田晓霞也想走,又觉得这样走不好,应该劝劝王善祥。还没等田晓霞开口,王善祥说:“昨晚我家那个疯丫头不知在哪里喝醉了,回来闹了一晚。现在不知又闹到哪里去了。你到柳毅家去看看,看看疯丫头在不在那里。”

        疯丫头当然是指王小丽。王小丽这样失去理智疯狂地闹,看来确实是对柳毅爱得很深。如果是这样,王小丽很可能在柳毅家。那么,她到柳毅家会干什么,是哭闹?是死缠着仍然不放柳毅?田晓霞心里不免有点着急,更不知柳毅怎么样了。田晓霞转身便往外走。

        快走一阵,田晓霞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昨天柳毅的表情看,柳毅并不很爱王小丽,柳毅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平静,不能和王小丽结婚,好像也不是件什么大事。既然柳毅没事,王小丽就不会闹不出什么大事,更不会把柳毅怎么样。来到屋前,田晓霞有点胆怯。如果王小丽在,她去了肯定又是一场打闹。她警惕着小心翼翼地来到柳毅家的屋后。仔细听,确实在哭闹声。好像柳毅的父亲在哭,在骂。另一个更大的哭声好像是王小丽,还有柳毅。突然柳毅大声喊着说:“你来这里哭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我还嫌害臊。要哭,就到你们家哭去,你那个老子说不定已经死了。”

        听到一声门响,便有摩托车动的声音。感觉是王小丽跑了出去。田晓霞绕到屋角去看,果然看到王小丽骑着摩托了疯一样冲出了大门。

        田晓霞低着头进屋,看到李宝贵抱着头缩到沙上哭得痛不欲生,柳晴儿兄妹和母亲也在哭。见田晓霞进来,柳晴儿突然哭着对父亲说:“你哭什么哭,如果你觉得我们兄妹不是你亲生的,如果你不想要我们兄妹俩,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柳晴儿与哥哥柳毅果然收拾几样东西背了包就走。田晓霞一下不知所措。听到摩托车动的声音,李宝贵追了出来,想阻拦,兄妹二人已经出了大门。李宝贵回头见田晓霞也追了出来,说:“你快跟他一起去看看,小心出什么事情。”

        田晓霞快跑着追出大门,但已经无法追上。正当田晓霞停步不追时,摩托车停了下来,好像是等她。田晓霞跑过去时,柳毅便驾车缓缓前行,感觉是要她也上车。田晓霞跨步骑到他的后面,还没坐稳,柳毅便猛加油门,摩托车怒吼着向前冲去。

        柳毅始终不回头,但车开得很快,好像以此来泄什么。田晓霞真担心摩托车翻倒,但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紧紧抓住后座,开到美店,柳毅才停了下来。

        进了美店,柳毅又自顾进入里屋坐着呆。田晓霞也跟进去,在他对面站一阵,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人们的事,我们也管不了。”柳毅仍然不吭声,表情痛苦麻木。田晓霞只好拉过一个小凳,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呆坐一阵,柳毅突然说:“这么丢人的事,我们兄妹以后怎么见人?”

        柳毅的话让田晓霞颇感意外,她原以为他在考虑和王小丽的婚姻,原来是怕丢人,看来和王小丽的事他已经考虑好了。但田晓霞无法问,她只好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男女间的事本来就很复杂,从古到今,谁也说不清。再说,你妈也是没办法。”

        柳毅打断田晓霞的话,说:“人们肯定要骂我们孪生兄妹是野种,我们以后还怎么出门?”

        田晓霞说:“现在人们的素质提高了,肯定不会有人当面说你,再说那是父母的事,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田晓霞再次一声不吭。又呆坐一阵,田晓霞想问他和王小丽的事怎么考虑。还没开口,柳毅却突然说:“最可怜的是我爸,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突然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他的了。”

        柳毅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他小声地哭泣起来。田晓霞的鼻子也有点酸,但她得安慰柳毅。田晓霞柔声说:“你不要难过,其实我觉得亲生不亲生倒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感情,只要你们兄妹和你们爸的感情仍然和以前一样,我想你爸也不会太痛苦——因为他膝下儿女双全啊。”

        柳毅不赞同地说:“你说得倒轻巧,这么大的事,落在谁的头上,也是很难接受的大事。”

        “说得也是。”田晓霞沉默一阵,觉得是该问问他和王小丽的事了。田晓霞说:“王小丽到你家闹,她要干什么?”

        柳毅说:“干什么,她能干什么,她再傻,也不会要求和她哥哥结婚。她再恨,也只能恨她那个造孽的老子。”

        “是呀,他们是兄妹,怎么可能再结婚,恋爱也不可能再谈。”田晓霞的心里一下轻松了下来,而且轻松得想笑。田晓霞高兴得脱口说,“其实王小丽也不应该恨她父亲,过几天她就相通了。再说,她多了你们孪生兄妹二人,她该心满意足了。”

        柳毅粗暴地说:“屁,我们算啥兄妹,如果王善祥让我认他这个爹,我立即就给他一个耳光。”

        田晓霞不想多说什么,这一番折腾,柳毅肯定口渴了。她起身想给柳毅倒一杯水,但暖壶是空的。田晓霞问柳毅喝不喝水,她去买点饮料。柳毅摇头拒绝。突然有人上门理。柳毅对田晓霞说:“我心里特别烦,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坐一坐,想一想。”

        “也好,那就到县城,然后找个茶馆安安静静地喝茶。”柳毅却摇头否定。柳毅说:“我想到沙漠公园去,那里人少,天也不热,去那里正合适。”

        沙漠公园田晓霞听说过,但没去过。田晓霞高兴地说:“好。”

        柳毅打了来理的人,田晓霞要去买饮料和吃的,柳毅说:“那里什么都有,不用带。”

        沙漠公园在县城东南,距这里五十多公里,骑摩托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沙漠公园实际也就是一片沙漠,只是在低洼地带种了一片树林,又在中间挖了一个人工湖。树和湖的面积都不大,树大概有一百多亩,湖也就是几十平米。但树林里有养殖区,养了鸵鸟梅花鹿等草食动物。湖也有游乐设施,可以划船,可以观鱼戏水。湖的周围是一圈蒙古包,在里面可以下棋、打牌打麻将喝茶,也可以吃饭住宿。田晓霞建议包一个蒙古包,柳毅说:“我想爬山,我想爬那座最高的沙山。”

        顺柳毅手指的方向看去,他说的那座沙山确实很高,也很远。田晓霞说:“望山跑死马,要走到那里,估计得一个小时。我们走吧。”田晓霞有点撒娇,说她就想去。

        想去就去吧,反正今天出来就是游玩的。柳毅买了两瓶水,两人向着那座沙山跋涉。

        沙丘连绵起伏,其实眼前的沙丘也不矮,翻过两个沙丘,田晓霞已经气喘吁吁。田晓霞将运动鞋脱下,将鞋带挽到一起挂在脖子上,然后拼命向另一个沙丘爬。爬一阵,突然趴倒,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柳毅追上来问:“怎么了,”田晓霞没有一点声音。柳毅急忙扶她坐起时,田晓霞突然猛推一把,将柳毅推得向下翻滚了十几米。“好啊,原来你在耍我。”柳毅叫喊着手脚并用猛追猛爬。终于追上了田晓霞,而且抓住她的脚将她拖了十几米,在高耸的沙丘上拖出一条深痕。

        追逐嬉戏到沙丘顶,田晓霞坐下不再动。柳毅也挨她坐下。柳毅突然神情肃穆地说:“你说人活着有啥意思,像我爸,累死累活拼命劳作,就是为了家,为了让我妈高兴,让我和妹妹高兴,结果怎么样?老婆不是他的,儿女也不是他的,他啥也没得到!”

        柳毅的眼眸又噙满了泪花。田晓霞叹口气说:“人这一辈子,很难说清。不过你也不要难过,人生不如意亦十有八九。如果想开了,也没啥。比如你爸,老婆还是他的,儿女也是他的,他啥也没少,啥也没丢,反而多了一个为他操心帮忙的王善祥。”

        柳毅一下笑了。捣她一拳说:“你这妹坨,倒会说话,如果事情压到你的头上,你怎么办?”

        田晓霞说:“那我就勇敢地扛着,但我不会遇到这种事。”

        沉默一阵,柳毅开始问她家里的情况,问她上大学的情况,对她的大学生活,柳毅很感兴趣。柳毅说:“可惜我上高中时不懂事没用功,这辈子也没机会上大学,只能一辈子给人理了。”

        田晓霞说:“人各有各的活法,我上了大学,不也来到了村里,今后干好了,也就是个小干部,一辈子循规蹈矩按人家的意思活着,也没啥意思。”

        两人都叹口气,然后陷入了沉思。感觉太阳晒得人皮疼,看眼表,已经正午,该返回了,两人默默地返回湖边。

        吃过饭,又划了船。恰巧迎面撞见王小丽和其现任男友携手并肩往湖心岛走过来。太阳西斜时,两人且动身回家。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

        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是一位老农夫的声音。

        老农夫坐在田埂上,眯缝着眼,抽烟。年轻人是老农夫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竞选,想当村委会主任。老农夫对那些新鲜玩艺儿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功夫的农民,只能称为半个农民。春耕开始,老农夫便手把手教儿子犁田、耙田。红花草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老黄牛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农夫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农夫说。

        儿子便吆住牛。

        刚上田埂,老农夫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儿子接过。老农夫又为儿子点火。

        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几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呢,”老农夫眯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加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农夫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

        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农夫不再说话。

        儿子抽完烟,又下田了。“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又在教导。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

        老农夫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

        停了停,老农夫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农夫一眼,停住了。老农夫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农夫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别人也奈何不了你呢!”

        老农夫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收工了。

        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扛着耙先走了。

        老农夫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温顺,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主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牛,一路低头慢慢地啃着路边青草。它走得实在太慢了。

        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但老农夫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农夫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红霞满天,夕阳西沉。布谷鸟在田野上空依然不知疲倦而快乐地歌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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