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云霞晞（3）
秋雨朦胧，涔涔寒意未能侵入殿中，已被烧起炉子的温热逼在殿门前，蒸腾起一阵阵的朦胧水汽。安檀怀抱着三皇子，逗着小小的人儿，稚嫩的孩童脸上还有一道已结痂的伤疤，正是是那日且行以金簪所伤。姝玉瞧在眼中怜惜不已，不由道：“我问过太医可有除疤之良方，太医亦说有的，宜嫔姐姐偏不许用，这落下疤来，终究损了面容。”
真相大白后，奕澈对徐佩妮心有愧疚，便晋封她嫔位，连晋三级，赐号“宜”，吃穿用度皆依照贵嫔之例，又许她亲自抚养皇子，三皇子亦被赐名予偔，一时风头无量，端的是母凭子贵，因祸得福。徐佩妮只含笑以待，道：“男孩子要那样好的面容做什么？我倒觉得这疤很好，待他长大，只告诉他，他尚在襁褓中为奸人所胁亦未曾为他的父皇丢脸。”
安檀却明白徐佩妮的心意，自古帝王面相不可有损，她这样做，也是将稚子早早抽出储位之争，以全后福。有她这样性子温顺忍让的母妃，这孩子也必然不会吃亏，心中感叹她用心良苦，亦笑道：“小孩子少有落疤的，那些苦汤药又有什么好，只让他慢慢养着便是了。长大些便也淡了。”
翊坤宫已被烧的七七八八，春禧殿与复香轩已然烧毁，沉香馆虽无恙，却是翊坤宫日夜动工难免惊扰，为让宜嫔好生将养，奕澈便下旨将宜嫔并容嫔一同移入南边的景秀宫，宜嫔更是赐居景秀宫主殿怡春殿，全然是以主位之尊待之。
唯一的遗憾，便是她因孕中辗转和月中受惊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了。
宜嫔却愈见平和，如旧的娴静安宁，只是曾经眼神中的凄苦，也被明亮的光彩代替，安檀知道，她有了予偔要抚养成人，抚育皇子，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途艰辛，她也必定吊足精神应对。她手中的小袄初有雏形，安檀便含笑按下她的手道：“歇一歇再做吧，月子里做这些只怕伤了眼睛。”
徐佩妮却是若有所思，微笑着放下针线便要下床，姝玉忙拦下她，“宜姐姐这可使不得，姐姐方说了女红伤身，你又巴巴下床做什么？”
这样说着，徐佩妮便才安稳靠下，对安檀道：“嫔妾有个不情之请，嫔妾能够安然生下予偔，全赖娘娘庇佑。若是娘娘不嫌，嫔妾想请元妃娘娘做予偔的义母。”
安檀只微微一愕，只笑道，“我虽有心，却也要与妹妹说一句实话。我今日炙手可热，只怕日后一旦失势，对予偔反而是拖累。”
“那有什么？”徐佩妮也深知安檀所说的道理，只道，“且不说娘娘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便是日后真有那么一天，我与娘娘亦是同进退，我虽不才，也必不会将予偔教导成为忘恩负义之辈。”
安檀见她说的诚恳，便含笑点头应了。三人说了一会子的话，姝玉送了安檀出门，安檀便问道：“你的玉琼居可还住得惯？若是不惯我便去向皇上请旨，你搬来与我同住。”
姝玉含笑，眼角眉梢都是轻松愉悦：“那一位没了，哪里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我才刚搬来，又这样折腾，姐姐不怕皇上嫌我多事吗？”
自平乱后，安檀与奕澈的感情愈发深固，平日相见亦只以你我相称，闻言只是笑道：“他才不会。”
说笑一阵回昭阳殿去，却见圣驾已在了，江海胜满面堆笑迎上来道：“皇上已在殿中等着娘娘呢。”
安檀提摆上阶，含笑问道：“这大雨天皇上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江海胜喜滋滋道：“奴才不敢多嘴，娘娘自个儿去了便晓得了。”
安檀含笑睨他一眼，只打趣道，“瞧你这喜庆样子，若不是喜事，本宫可要求皇上罚你的月钱。”
安檀在滴水檐下解下油衣，搁在宋义手中，江海胜知她是玩笑，连声讨饶“不敢，不敢”，上前替安檀打帘，安檀款步入殿方瞧见奕澈斜倚在暖阁中以朱砂御笔拟着封赏的圣旨，方嗔道：“澈郎这个姿势歪着，只怕过会子伤口又要疼了。”
奕澈瞧见安檀回来，便拢一拢披风，指着手边的名册笑道：“你来替朕瞧瞧，这几个人当怎么赏。”
安檀依言坐下一瞧，皆是表现突出的将士，便笑道：“其实澈郎心里皆有盘算，我又不懂这些，澈郎平白来为难人。”虽是这样说，却也细细看起来，翻过几页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萧凌风……”安檀飞快的看一眼如玉，只见她亦惊愕不已，便如常问道，“这似乎是皇上御前的人，可有什么要紧的功劳？”
奕澈随意扫一下，笑道：“正是那日在宫墙上射箭救你一命的人，怎么，你的救命恩人，也要交给朕来赏？”
虽知奕澈是无意，安檀自己却不能也当做玩笑，“噗嗤”一声笑道：“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夫君。萧侍卫这一箭，实在是忠君爱国之心，我也是沾了皇上的光。”又瞟一眼如玉，只见她面露急色，知是为心上人焦急，方笑道：“只是既机缘巧合救了我，除了澈郎那份赏赐，我也不能小气。”
奕澈连连颔首，道：“这样也好，那便晋为一等侍卫，赐白银百两。你再随意赏些金银，也很是长脸。”
安檀笑道：“金银不足以为谢，我倒是记着这萧侍卫尚且年轻，可曾有婚配？”管家小说
奕澈却是一怔，旋即仰首大笑，以笔杆点安檀的鼻尖，道：“这是个促狭的小妮子。朕倒是尚未听说他有妻室。如此甚好，赐婚一举倒也像是后宫所为，却不知你是嫌弃谁了，要打发了去？”
安檀伸出手来挽过如玉，促狭笑道：“自然是这丫头。她跟着檀儿多年，其实与我同岁，花儿一样年纪，若我不做主，她也不肯轻易嫁人，倒是耽搁下来了。她本是我身边最最体面的人，换做旁人只怕还没有这份尊荣呢。”
奕澈愈发惊讶，连连称奇，笑问道：“如玉是自小跟着你的，虽说论起体面，她是这宓秀宫里头一份，这样随意指了人，你竟舍得？”
安檀方道：“正是因为体面，才只能是如玉。那样多的侍卫中，唯有萧侍卫的眼睛紧紧随着皇上，方有这一箭为皇上助力，论忠心自然是一等一的，可见是个极妥当的人。与如玉相配，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说着便问如玉，“你的意思呢？”
如玉一张俏脸早已红到耳根，低着头，下巴几乎贴上了衣领，怯生生跪下道：“奴婢愿意，奴婢从小跟着娘娘，没有什么比娘娘的安危更重要了，萧侍卫既有此功，也是替奴婢成全，莫说要奴婢以身相许，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去得。”
却是江海胜在一旁掌不住笑了，“瞧温掌仪说的，大好的喜事，倒像是娘娘不是了。”
如玉她心愿得偿，欢喜的要疯了，哪里顾得上这些，只低头傻笑。安檀见她喜不自胜，亦是欢喜，奕澈更是连声笑道：“好，好！你既愿意，便再好不过了。元妃既要给你体面，朕也额外赏你一份恩典，让你以典仪之荣嫁给萧氏为妻，往后也去内务司与那些个女官历练历练，也能辅佐元妃。”
如玉意外之喜，更是莫大的荣耀，连忙叩首谢恩。
一时拟过了圣旨，安檀便取了橘子来剥开与奕澈一同品尝，方见乳娘喜滋滋的抱了灼芙来，小小的人儿见了父皇便要抱抱，奕澈向乳娘伸手，接过灼芙。小家伙咿咿呀呀，总不安生，隔着小几去够安檀凝霜皓腕上的翡翠镯子。安檀剥着橘子便躲便笑：“这小丫头爱极了玉器，只怕澈郎日后要替她打一座玉屋，才好将她安置。”
奕澈安稳抱着灼芙由着她闹她的母妃，笑道，“那也使得，汉武帝金屋藏娇，咱们也有玉屋藏娇。”
安檀左躲右躲，小丫头见抓不住母妃的手，急的不得了，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什么，却突然含含混混叫了一声，“娘…娘……”
连奕澈都一怔，安檀更是抬头停了手上的动作，一时喜的口齿都不清晰了，“澈郎可听见了吗？她……她叫我娘！”
“听见了，听见了！”小帝姬的声音温软甜糯，直甜进人的心里去，奕澈也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咱们的小灼芙会说话了！”
奕澈手上的动作一听，小家伙愈发抓不住母妃，急的就要哭了，安檀忙凑在奕澈的身侧抱过灼芙，温软道，“娘在这儿呢，娘在这儿呢。”
灼芙嘟着小嘴，却是再不肯开口了，抱着安檀的手臂玩那翡翠玉镯。两人就这么痴痴看着她玩闹，亦不言语，偶尔相视而笑，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夫妻。
待到灼芙玩的累了，安檀方恋恋不舍让乳母抱下去歇息，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是感慨，奕澈揽住她，将下巴贴在她的肩膀上，“想什么呢？”
安檀侧首只能看到他好看的眉眼和长长的睫毛，索性将身子靠在他身上，懒懒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倒像是我们在江南的时候，日子也细水长流的过。这样无波无澜、平平静静的度过的时光才想是过日子。”
奕澈一下，轻轻拍了安檀的额头，嗔道，“你是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朕正想着，等处理过了亦浣的旧部，就替你好好晋一晋位分，同贞慎夫人并尊。到时候只怕你想要风平浪静也不成。”
安檀从奕澈怀中抽出身来，嗔怪的看他一眼道：“澈郎可知道若是晋我为夫人，前朝后宫皆要掀起轩然大波，又是整日整日的不得安生。可见是澈郎成日家欺负人，却偏不承认。我无功不受禄，贞姐姐膝下一双儿女，予修更是聪慧伶俐，我有什么堪作夫人？”
“你哪里不如人？”奕澈捏一捏她的脸颊，“亦浣那样劈头的杀招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要承了，真真儿如女中豪杰一般。那日亦洵说起，也对你佩服的紧。你这样无畏，前朝又何来什么轩然大波？”
却不想这样随意的一句话，安檀却是红了眼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澈郎还说嘴呢，我都要怕死了，颤抖着几乎抱不住予偔。若不是在众将士面前，我必然要逃走。可我偏偏在你身后，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嫔妃，站在前朝便是后宫的尊严，也是皇上的尊严，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去。”
那日之后安檀时常梦魇，那一闪而过的刀光几乎整夜出现在安檀的梦中，逃不脱亦走不开。一时醒来，辗转许久亦不能眠。奕澈也知晓，她其实的那样害怕，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脊背，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晓得怕了，朕想着那日，也心惊不已，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至此又不觉更咽，强强按捺下去，便又笑着另捡了话头道，“夫人是二字封号，朕替你选了一个‘怀’字，执义扬善曰怀，民思其善曰怀，你喜不喜欢？”
安檀埋首在奕澈怀中，闷闷道：“既是澈郎选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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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嫔却愈见平和，如旧的娴静安宁，只是曾经眼神中的凄苦，也被明亮的光彩代替，安檀知道，她有了予偔要抚养成人，抚育皇子，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途艰辛，她也必定吊足精神应对。她手中的小袄初有雏形，安檀便含笑按下她的手道：“歇一歇再做吧，月子里做这些只怕伤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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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玉含笑，眼角眉梢都是轻松愉悦：“那一位没了，哪里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我才刚搬来，又这样折腾，姐姐不怕皇上嫌我多事吗？”
自平乱后，安檀与奕澈的感情愈发深固，平日相见亦只以你我相称，闻言只是笑道：“他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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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澈瞧见安檀回来，便拢一拢披风，指着手边的名册笑道：“你来替朕瞧瞧，这几个人当怎么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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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澈连连颔首，道：“这样也好，那便晋为一等侍卫，赐白银百两。你再随意赏些金银，也很是长脸。”
安檀笑道：“金银不足以为谢，我倒是记着这萧侍卫尚且年轻，可曾有婚配？”管家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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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檀伸出手来挽过如玉，促狭笑道：“自然是这丫头。她跟着檀儿多年，其实与我同岁，花儿一样年纪，若我不做主，她也不肯轻易嫁人，倒是耽搁下来了。她本是我身边最最体面的人，换做旁人只怕还没有这份尊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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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江海胜在一旁掌不住笑了，“瞧温掌仪说的，大好的喜事，倒像是娘娘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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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意外之喜，更是莫大的荣耀，连忙叩首谢恩。
一时拟过了圣旨，安檀便取了橘子来剥开与奕澈一同品尝，方见乳娘喜滋滋的抱了灼芙来，小小的人儿见了父皇便要抱抱，奕澈向乳娘伸手，接过灼芙。小家伙咿咿呀呀，总不安生，隔着小几去够安檀凝霜皓腕上的翡翠镯子。安檀剥着橘子便躲便笑：“这小丫头爱极了玉器，只怕澈郎日后要替她打一座玉屋，才好将她安置。”
奕澈安稳抱着灼芙由着她闹她的母妃，笑道，“那也使得，汉武帝金屋藏娇，咱们也有玉屋藏娇。”
安檀左躲右躲，小丫头见抓不住母妃的手，急的不得了，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什么，却突然含含混混叫了一声，“娘…娘……”
连奕澈都一怔，安檀更是抬头停了手上的动作，一时喜的口齿都不清晰了，“澈郎可听见了吗？她……她叫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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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澈一下，轻轻拍了安檀的额头，嗔道，“你是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朕正想着，等处理过了亦浣的旧部，就替你好好晋一晋位分，同贞慎夫人并尊。到时候只怕你想要风平浪静也不成。”
安檀从奕澈怀中抽出身来，嗔怪的看他一眼道：“澈郎可知道若是晋我为夫人，前朝后宫皆要掀起轩然大波，又是整日整日的不得安生。可见是澈郎成日家欺负人，却偏不承认。我无功不受禄，贞姐姐膝下一双儿女，予修更是聪慧伶俐，我有什么堪作夫人？”
“你哪里不如人？”奕澈捏一捏她的脸颊，“亦浣那样劈头的杀招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要承了，真真儿如女中豪杰一般。那日亦洵说起，也对你佩服的紧。你这样无畏，前朝又何来什么轩然大波？”
却不想这样随意的一句话，安檀却是红了眼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澈郎还说嘴呢，我都要怕死了，颤抖着几乎抱不住予偔。若不是在众将士面前，我必然要逃走。可我偏偏在你身后，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嫔妃，站在前朝便是后宫的尊严，也是皇上的尊严，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去。”
那日之后安檀时常梦魇，那一闪而过的刀光几乎整夜出现在安檀的梦中，逃不脱亦走不开。一时醒来，辗转许久亦不能眠。奕澈也知晓，她其实的那样害怕，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脊背，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晓得怕了，朕想着那日，也心惊不已，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至此又不觉更咽，强强按捺下去，便又笑着另捡了话头道，“夫人是二字封号，朕替你选了一个‘怀’字，执义扬善曰怀，民思其善曰怀，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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