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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苍番外24 你是风月一场荒唐

小说:名门猎爱:总裁的盛宴周容深何笙作者:西子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4-16 23:37:34
乔苍迈入那扇门,香风袭袭,幽静深深,庭院中清扫的保姆正好朝台阶上泼水,随手关合住,吱扭一声,光束黯淡隐去,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厢房,驱散潮湿的壁炉被毯子盖住,窗子开了一半,海棠凋零的残花顺着缝隙涌入,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万宝珠躲在帘子后,两只小脚染了灰尘,小心翼翼往垫子上蹭,那面帘子若掀起,能看到她睡觉的床,晾着内衣的架子也在那一处,乔苍顿时止步不前。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进来,疑惑探出头,“你杵在那里干什么。”

        乔苍未回应,抬手握住房梁垂下的琉璃吊坠,不露声色转移她邀请自己入闺房的话题,“听你父亲说,要给你定亲。嫁不嫁先谈妥,省得耽搁几年,错过了好的。”

        万宝珠一愣,自己先从帘子后跳出来,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既期待又抗拒,“是…哪家的?”

        乔苍缄默不语,表情无喜无悲,瞧不出什么,她急了,快步冲到跟前,手扯了扯他衣摆,“他跟你说了?”

        他笑纹绷不住,轻佻反问,“你想要哪家。”

        万宝珠原本惊惶战兢,忽而听到他说这一句,又察觉他眉眼浓浓的戏谑和打趣,立刻回味过来,背过身,朝后抬起一条腿,脚掌踹在他膝盖上,这一下不轻,也不重,仿佛挠痒痒似的,“爱是谁就是谁,我也不往心里去。少跑来笑话我。请你参观我屋子就是个错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乔苍闷笑,她冲上楼梯,又转身看,确定他没走,还在原地站着,才放心消失了两分钟,再下来时手上托着一个硕大的风筝,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挡住,那刺目的鸳鸯花纹,令乔苍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领,下意识摸烟盒。

        “哎!”她叫他,“那晚我问你,我们还能再见吗,你说了什么。”

        乔苍淡淡蹙眉,万宝珠不满抱怨,“这么快就忘了,你是属耗子的吗?”

        她娇嫩白皙的手指把玩风筝,声音软绵,低了几度,“你说不知道。”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忍不住鼓起嘴巴笑,“现在猜。”

        见都见了,还何必猜,如此幼稚的把戏,她玩得倒是欢快。

        这小女儿的模样,娇憨可爱,乔苍却不喜欢,他在漳州遇到的这许许多多的女人,都距离他心底那根弦好远好远,似乎怎么都碰不到。

        他的风月事,山不知,水不知,月不知,世间人都不知。

        他勾勒不出那样令他颠倒,令他情动,令他放不下的轮廓。

        他想可能遇到吗。

        哪有这样的女人,比权势还诱惑。

        万宝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骤然回神,一把握住她,她指尖冰凉,又滑腻,纤细娇软,恍若稍微用力,就断了,碎了。

        她惊住,瞳孔倏而睁大,无措凝望着,自己的三根手指在他掌心被吞没,他的手很粗糙,有常年做苦力生出的茧子,恰好抵住她的指腹,她轻轻一动,有些磨得慌,她脸颊飞红,像镶嵌的云霞,许久才结结巴巴说,“你喝不喝水。”

        乔苍没有松开,他目光灼灼,深邃摄魄,得她退无可退。

        “不渴。”

        她舔了舔干裂的紧涩的唇,“那…你要不要去放风筝。”

        他眼尾上扬,笑意清浅,“你想吗。”

        她点头,又摇头,“我都听你的。从前是我自己放,你要是肯陪着,我就想。”

        她说完自己觉得好笑,红着脸咯咯笑个不停,乔苍被她拉着跨过门槛儿,出了庭院,在经过一处小小的池潭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涟漪四起的水面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是冷清的,疏离的,淡漠的,皮囊却演得这样好,这样真假难辨。

        他若不是太了解自己,他这颗捂不热的坚硬心肠,他大约都被自己骗过了。

        原来风月是一场戏啊。

        虚虚实实,演得真了,就糊涂了,演得假了,又瞒不过旁人,他这样的好演员,世上到底找不出几个。

        能让他信以为真,甚至假戏真做的对手,他这辈子还遇得上吗。

        他心底嗤笑,小佣人沏了茶从偏室出来,看到他们离开,问去哪里,万宝珠接过茶水,随手撂在台阶上,“我和乔先生去放风筝。”

        小佣人看她高兴得眼睛眯起来,语气也不由自主轻快,“那可得赶紧,天都要黑了。再等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我先去点上灯笼。”

        摇曳的红笼,在树梢上忽明忽暗,明亮时冲天之势,似乎很快便要破壳而出,烧了这园子,这海棠树,这青瓦红砖;黯淡时仿若要熄灭,笼罩进不见天日的颓唐中,万宝珠最怕这忽闪忽闪的样子,她紧紧握着乔苍的手,等她心上的恐惧被驱散,才蓦地察觉自己和他纠缠到了一起。

        她能嗅到他身上散出的香味,淡淡的,檀木和薰衣草,清新又温柔,他没有公子哥的纨绔下流,轻浮耍浑,他是这般矜贵,沉稳,哪怕滔天巨浪,他都能云淡风轻。

        世上没有女人,不爱乔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手臂高高抛起,朝着近乎昏沉的天际,宽大的风筝扑簌起劲风,扶摇直上,万宝珠笑闹奔跑,大叫再高一点,再远一点!

        她嫌脚上的木屐碍事,干脆踹掉赤裸双足,踩踏过浓密的草坪,枯萎的海棠仍在落,残骸缀满她的发,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定格在这一刻,乔苍松开手,丝线弹向空中,抻得直直的,小佣人拉着另一端,陪她在温软的沙土中追逐嬉闹,风筝越飞越高,快要没入云端,变成很小很窄的一点,分不清哪个是风筝,哪个又是刚升起的淡淡的月亮。

        乔苍犯了瘾头,停在边上,一口接一口抽着烟,漫不经心掸落烟灰,任由其幻灭,随着风声擦过他衣袖,衣摆,万宝珠的身影距离他有些远,大约百余米,小佣人跑不过她,累得气喘吁吁,乔苍抬起头,注视阴沉的西北方,黄昏的尾巴,那片微弱的晚霞,被夜露浓雾掩埋,整个城市暗淡无比。

        只有那树梢,挂着的几颗灯笼,温暖如万家灯火。

        乔苍二十年最美好的一幕,令他胸腔蓄满柔情,无关万宝珠,只是这灯笼。

        不言不语,了无生气,却璀璨锦绣的灯笼。

        他想着,倘若以后,他遇到了喜欢的女人,一定带她去看灯笼。

        灯笼如海,灯笼长街,灯笼似火。

        五颜六色,在夜幕下,流光溢彩。

        他要将她抱起,举过头顶,让她采撷,陪她笑闹。

        一道闪电从西南角闪过,无声无息,忽然亮了,极不相符这如此暗度的天。

        雨水一刹间从天而降,滴在万宝珠的鼻梁和眼眸,她一怔,飞奔的脚步有些迟疑,另一只手伸出,掌心朝上,感受了片刻,果然是清清凉凉,更多的雨在几秒钟内倾洒,噼里啪啦敲击着草坑中的石子和野花,她兴高采烈,踮着脚对远处的乔苍大喊,“下雨啦!”

        漳州这个春夏过去了五个月,这是第一场雨,园子里的花草都要旱死了,捆线的木梭从她手中滑落,小佣人急忙去捡,可惜晚了一步,线缠绕住万宝珠的脚踝,她没顾上看,直接被绊倒,仓皇之中一把扯住面前尖叫的姑娘,狠狠撞上,齐齐倒在草堆间。

        乔苍被两个女子的呼喊唤回了魂魄,他丢掉烟头,问屋檐下擦窗的保姆要了一把伞,万宝珠和小佣人摔在潮湿绵软的草坪中,四周没有着力点,怎么都爬不起,跌跌撞撞推搡挣扎,乔苍撑起伞,踱步而去,万宝珠越过佣人头顶,本想按住她肩膀爬起,动作还未使出,忽而就愣了。

        雨雾蒙蒙,烟锁重楼。

        这万物,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院子,浓成了青色。

        乔苍身上毫无褶皱的整洁白衣,纤尘不染的白鞋,他稳步走近。幽深如瀑布,神秘如磁铁的眼眸,将万宝珠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他身后的景物,幻化为虚无,他周边的颜色,成了一幅水墨画。

        她见过那么多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们挥金如土,满口荒谬,金玉其外,绫罗加身,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无趣,可笑,脏了眼睛。

        唯独乔苍,他清朗毓秀,与众不同,他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他若是她岁月一场荒唐,她也甘心。

        可惜她不知,一如他现在也不知。

        他的红尘一场,他的风月荒唐,不是她,而是那个在某座贫穷狭小的城市,某间破败的平房,某处泥污的池塘,某棵向阳的白桦林,刚刚几岁,穿着花裙子天真奔跑的小姑娘。

        他走到她身旁,伸出手,未等她回神,一把扯进怀里,伞从他头顶移给她大半,左侧半副身体淋在雨中,炙热雄厚的男性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侵袭了她,万宝珠不知该说什么,噗哧一声笑,“你这副样子,撑一把粉色的伞,你猜像什么。”

        乔苍侧过头,他的唇紧挨她面颊,滚烫的呼吸烧得她一抖,险些站不稳摔倒。

        “像什么。”

        她感觉到他的唇瓣,一开一阖,含住她娇嫩的皮肤,整个人顿时有些慌乱无措,又强忍,故作轻松镇定和他对视,眼底有执拗,有纯情,有不谙世事的孤勇和天真,“你自己猜,你问我也不会说。”

        乔苍收紧揽住她肩膀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中贴得更紧一些,“不正经吗。”

        她嘟囔说你如果不正经就好了。

        他装作没听清,凑过去让她再说一遍。

        她低下头不肯,他笑容邪肆风流,“我真不正经起来,你恐怕捱不住。”

        万宝珠抿唇,耳根子通红,乔苍将她送回阁楼,奔儿头倒是及时,估摸乔苍也烦了,打通电话说码头出了点事,要他回去救急。

        她听到他要走,擦拭头发的手一顿,“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乔苍笑说你想让我来,我随时都可以。

        她咕哝句谁想让你来,我才不会自己找欺负。

        她丢掉毛巾,直奔窗台,将余下半扇合拢,“趁着天不算太黑走吧,你不忙就常来看看。”

        乔苍淡淡嗯,小佣人撑伞送他出院子,万宝珠跑上二楼,伏在天窗,目送他离去,树影遮挡住他背影,她不甘心就这么瞧不见了,又搬了一把椅子,摇摇晃晃跪在上头,额头抵着窗框,乔苍察觉到背后有目光紧盯,可他没有驻足回头,弯腰进入车中,坐稳关上门。

        万宝珠隔着一趟长长的庭院,依依不舍凝望,乔苍终是觉得太凉薄,凝视她那一头,她喜不自胜,挥手告别,她的脸,她的身影,被雾气吞噬,像随时要消失,乔苍点了下头,也不知她看没看到,再不留恋分毫,收回视线望向另一扇窗,淅淅沥沥从高空洒落的细雨,斜斜拍打着玻璃,雨雾蒙蒙中,万府的一切都模糊了。

        雨水不是滴状,而是丝丝缕缕,清幽凄冷的月光下,也幻化为冷光。

        奔儿头翻开后视镜,透过镜片问,“是那事吗。”

        乔苍没吭声。

        奔儿头猜中得八九不离十,他也明白乔苍别扭什么,他将车驶出万府,冲上南北大道,一路疾驰,水花从轮胎四溅,丝丝拉拉的声响被甩在身后。

        “别看我大老粗一个,古往今来,名垂青史的好汉,成名前到底什么孙子德行,我也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苍哥,男人的仁义,女人的眼泪,在江湖就是笑话。不仁不义,刀枪不入,最后都混出来了。”

        乔苍闭目不语,喉咙挤出一个嗯。

        八月初三,漳州港三十年重大沉船事故祭奠日,全港停运一天,乔苍留下奔儿头在西码头等午夜十二点解禁,接一批海口运来的烟草,然后带上两名身手过硬的心腹,乘最早一架航班飞往珠海。

        气流颠簸得狠,比之前每一次都厉害。机舱内不少乘客惊叫,下降时机尾还冒了火光,乔苍心头顿时浮上一层阴霾。

        混帮派的,尤其是大头目,都讲究彩头,乔苍虽然不信这个,但也多少顾虑些,常秉尧这个人,比福建整个江湖都危险得多,出门不利,势必没什么好事。

        三个小时后,车抵达常府,不曾停泊在正门口,而是从后花园驶入,穿梭过一排树,停在被高高竖起的电网紧密围筑的小型驯兽场外。

        这一处没有饿狼猛虎,没有九死一生的杀戮,只有几只体形比一般野生同类庞大魁梧些的猎狗,从山上逮回来的,狂性难驯,每日吠叫,殴打到血肉模糊才肯停下,等伤口养好了,又是周而复始,常秉尧豢养它们是为看家护院,也是用来惩戒犯了小错,不至于取性命,但要教训一番的手下,把猎狗喂饱了,将人推进去,狗不饿便不会咬死,只是逗弄玩儿,最后缺胳膊断腿,再由驯兽师抬出来,见识过真正的斗兽场,这般小儿科的血腥根本刺激不到乔苍。

        他负手而立眺望场内,笔挺修长的黑色风衣飒飒扬起,衣袂翩翩,英姿勃勃,猎狗自洞内蹿出,撕咬着逃窜的野鸡和兔子,血柱从脖颈喷射,溅红了临近的几块灰瓦。

        数月前,乔苍用性命赌注了一场前途。

        斗兽场生死难料,他把所有懦弱,仁慈,光明,都掩埋在那些死去的狼和猎豹的尸骸上。

        百里血泊,他死里逃生。

        从那一刻起,他原本就坚硬的心肠,更是恨毒了所有不把他当人看待、戏弄他、利用他的人。

        他唯有踩着他们的头颅上位,才能将屈辱加倍索回。

        等候在远处的管家仆人看到这辆车,匆忙走来迎接,笑眯眯鞠躬,“乔公子,您回来了。”

        乔苍点头,将礼帽摘下,递到他手里,“义父忽然让我回来,是珠海出了什么事。”

        管家仆人笑说,“常爷在珠海只手遮天,谁敢在天底下闹事。不过是想儿子了,心里惦记。”

        这借口实在虚假又蹩脚,常秉尧那只老狐狸,乔苍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他哪里有什么父子情,不过是想要培养乔苍做他的接班人,等年岁大了垂帘听政,对外他是制衡江湖的利器,对内是一樽傀儡,喂食常秉尧那颗不服老的黑心肠罢了。

        他未戳穿,淡笑点头,从口袋内摸出一块崭新的高档腕表,不动声色滑入管家仆人的上衣衣兜内,“有劳你鞍前马后,为义父解忧。”

        他话音落下,掌心隔着布料轻轻拍了拍,坚硬的表壳冰冷异常,对方毕恭毕敬弯腰,“我应该做的,公子,常爷在书房等您。”

        乔苍脸上笑容倏而一收,阴森恐怖,睥睨一眼他头顶,扬长而去。

        主楼二层的书房,挨着走廊尽头,可惜天窗关着,隐匿了光束,室内也黯淡昏黄许多,书房东南角的玻璃合拢一半纱帘,阻挡了街巷灯火射入,常秉尧不喜欢电灯,他嫌刺目,也不喜欢过分明亮,行走在暗处久了,对光天化日都有些抵触,越是黑暗,越是逼仄,越是冷清,做事越得心应手,故而他的这间书房只时常亮着一盏陈旧古老的灯,白色明纸糊的灯罩,两侧用钢丝固定,里头一根粗大的特质的蜡烛,能燃上几天几夜。

        乔苍驻足在门内一寸之处,管家仆人跟上楼,轻手轻脚关了门。

        满室寂静,像久无人穿梭的古墓。

        蜡油的味道在空中溢散,常秉尧背对门口,逗弄面前的笼子,那是一只金笼,若是养着黄鹂,养着鹦鹉,能说金丝雀,可他养着雄鹰,体形比一般黑鹰庞大三五倍不止,头颅就有碗那么大,只能说金丝兽。

        鹰名叫霸王,不知从何而来,什么品种,却是常秉尧最心爱之物,几年前他和广东一伙地头蛇恶霸争斗,掠夺一块位于十三街的地盘,稍有不慎落了单,被追杀到一条死胡同,当时前路被阻,后路是穷追不舍杀红眼的仇敌,常秉尧以为自己这条命会交待在那一处,就是这只鹰,从天而降,用它尖厉的长喙啄食对方的眼睛,丰满宽大的翅膀自头顶扑棱而过,迷了那伙人视线,常秉尧在一团混乱中抢到对方的匕首,擒拿了头目,才平安脱险。

        霸王救了常秉尧的命,成全了他的宏图霸业,若不是它,广东的江湖根本不会崛起常氏一族,今日的总瓢把子昔年势必血洒深巷,黑道风云也会改朝换代。

        常秉尧感念恩情,对它百依百顺,而乔苍这一时刻的视线中,那盘鲜血淋漓等待喂食的手指,就是来自于人。

        他不着痕迹蹙眉,压下心口的不祥之感,单膝跪地,“义父,您找我。”

        他等了许久,常秉尧仍没有让他起来,这样的下马威不是什么好兆头,乔苍一声不吭,飞快想着对策。

        隔壁的屋子,一直空着无人居住,偶尔放些杂物,此时传来男人凄厉悲惨的哀嚎,隐隐约约听到我的手。

        常秉尧听烦了,对着墙壁另一头阴恻恻说,“能做霸王的食物,是你的福气,再吵闹,我就掐了你的脑袋喂它。”

        隔壁声音戛然而止,静悄悄的,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他眉目温和,慈祥,用镊子夹起一根小拇指,喂到霸王的喙前,它吃进去,又不知因何吐了出来,并且不断耸动身体,十分排斥。

        常秉尧问它怎么不喜欢了,不是一直爱吃吗。

        鹰哪里会回答,摇晃翅膀躲避他再度喂过去的手指,常秉尧耐心殆尽,捏住它的喙,强行往喉咙灌食,鹰本能之下,啄了他的指甲,撕裂了一半,十指连心的痛苦,并没有唤醒常秉尧放弃的理智,反而令他勃然大怒,他丢掉镊子,也打翻了那盘鲜血淋漓的手指,动作利落强劲,擒住了鹰的脑袋。

        霸王脖颈在常秉尧逐渐收紧的五指下,变得又薄又细,抻出了不能承受的长度,无比扭曲狰狞,它不甘这样死去,拼死挣扎,翅膀在抗争与逃避中刮在了铁笼子网上,尖锐的毛刺儿割伤,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削掉,羽毛落了一地,在空中肆意盘旋,鹰的眼睛开始渗血,一滴滴仿佛没有关上的水龙头,轻轻迸溅,乔苍瞳孔一缩,他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幕,常秉尧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庞大的雄鹰身首异处,脖子断裂,坠于脚下,而且偏偏凑巧是被甩在在乔苍的脚下。

        常秉尧是故意的,否则绝对弹射不到这么远。

        热烈的浓稠的鲜血四下涌溅,将乔苍的鞋和裤腿染红,常秉尧也没有幸免,他身上的锦缎唐装,他的手,手腕佩戴的檀木佛珠,尽数笼罩红雾。

        常秉尧无动于衷注视雄鹰彻底咽气,满屋狼藉,满屋血腥。他招呼佣人进入,佣人推开一道门缝,看清眼前惨状,吓得窒了呼吸,一张脸惨白,结结巴巴喊了声常爷。

        “打一盆水。”

        佣人退出片刻,端着一只金黄色的铜盆,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绕过地上尸骸,蹲下举过头顶,供常秉尧清洗双手。

        当他手指上近乎凝固的血被洗掉,当盆内的水从透明变为浑浊,艳红,肮脏,他终于停止动作,轻轻抬起,甩掉附着在皮肤上的水珠,佣人立刻放下铜盆,将毛巾递给他,他耐心而细致擦拭,不留半点污秽。

        “阿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掉它吗。”

        他开门见山,没有寒暄,没有兜圈子,直接挑明了他做这件事的企图。

        这也无疑在对乔苍透风,你惹了我不痛快。

        乔苍微微垂面,不让常秉尧看到自己的脸,他眼底早已惊涛骇浪,他很清楚这是杀鸡儆猴,但他不能跳入陷阱不打自招,他现在还未曾拿下万家的势力,根本没有抗衡的筹码,只能卑躬屈膝,忍气吞声。

        他头压得更低,不露声色,“向义父讨教。”

        常秉尧语气幽幽,暗藏锋芒,“它救过我的命,但是你要明白一点,鹰并不懂那晚它到底做了什么,它或许只是厌恶被人闯入领地打扰,从而捍卫自己进行攻击,仅仅因为它的攻击,被一个能够给予它一切的人,当作恩情。它如今拥有的特权由我给予,也可以由我收回。”

        乔苍沉默不语,脊梁绷得僵硬笔直,常秉尧丢掉毛巾,朝他走近两步,站在他面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是否很多人都明白。”

        乔苍说是。

        “不,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常秉尧利落打断,稍稍俯身,他的脸停在乔苍额前,再没有动,可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威慑,他伸出手,血迹被洗掉,腥味仍残留些许,他掌心拍打在乔苍的肩膀,指腹有意无意掠过他下巴和脸廓,每一下触碰,都仿佛带电,惊心动魄。

        “我最喜欢你聪明,稳重,胆量足,可物极必反,你会做吗。”

        他反手指向身后,没有回头看,指尖精准无误,隔空定格在鹰的半截尸体上,“阿苍,我很喜欢这只鹰,它如同我的战友,对我意义非比寻常。它不是人,没有人的思维,它不会玩阴的,也不会假惺惺装作忠贞我,背地满腹算计,它唯一能让我觉得不满和失控,是因为它不听话了,不肯安分在我的掌心下生存。它再勇猛,也不过是我的宠物。我有权决定它的生死,决定它是风光还是落魄。而你。”

        他顿了顿,直起腰板,腔调低沉却字字珠玑,令人胆寒,“我的欣赏不是你为所欲为的资本,你可不要触我的雷。”

        话音未落,一张纸扑面砸下,乔苍本能偏头,仿佛一巴掌,在他右脸颊炸开了花。

        他立刻将单膝跪地变为双膝跪地,上身沉得更低,伸手捡起,心中默念,上面的几行字认不出笔迹,但一定是漳州港的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执掌,甚至就在暗处蛰伏,挖他的漏洞。

        他手腕不由自主颤了颤,尽管屏息静气强作镇定,额头还是隐隐冒出汗珠。

        常秉尧眯眼凝视他良久,蓦地夺过,转身走回,将那张纸用力往手心一攥,片刻后,打开灯罩,对准旺盛的蜡烛,蹿升出的那一簇火苗,开始燃烧,沸腾,吞噬,不到半分钟,彻底焚化为一缕长长的,碎碎的灰烬。

        当残余的纸沫从常秉尧指尖脱离,他丢向窗台,任由它在风声中起了复燃之势,很快又抗争不过烈火,彻底毁灭,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乌泱泱的云海,遮天蔽月。

        “阿苍,你还这么年轻,野心可胜过我当年千百倍。我有心不留你,又实在舍不得。你到底急什么,我的东西,二十年后不都是你的吗。”

        风平浪静的语气,耐人寻味的深意。

        乔苍知道常秉尧起了疑窦,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他紧握的拳头,越来越濡湿。

        这部分马上结束了,紧接着会写乔苍与何笙相遇,勾引的最初那部分,以他的视觉,写他的感情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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