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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心雄志壮母越山 阴差阳错女跳板

小说:梅林潘家作者:萧涌字数:5971更新时间 : 2018-05-01 09:45:14
  话说沈云去沈家的那天的辰时,钱家真的抬着花轿来接小枝了,为首的正是沈之豹,带着一群横脸粗肘的人,还带着一乐班子在潘家门口吹吹打打、咚咯啷锵的。

  李无香稳步从房里走出来,面对外面嚣闹不已的场面,独自一人出来感到身边空荡荡的,感到怅缭缭的。

  沈之龙手一挥,当场就静了下来。他挺着浑圆的肚子走上去。张口之际,李无香手一拨,脸上也泛起笑容,问好道早,探吃了吗?沈之豹见她形态自若,迈上台阶,凑近她,小声寒暄,直至不着边际扯谈。本欲还她以颜色而彬彬有礼,却不免神色恍惚,语气讷讷。最后近乎肯求道:“李掌柜的,我们之间真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心里明白,彼此这是何苦呢?以后还要交往呢!”他张口结舌的望着她进里面了。

  小枝坐在一个大桶里(其实是小型仓囤),这是姑娘出嫁前有特殊意义的一个澡,原本要洗得干干净净,不但要洗去污垢,能把少女时代美好记忆濯去更好。水漫过了她的脖梗,却没抹一下身子,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聆听外面仅成调的乐声。李无香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在桶边恭立垂手,就像女儿平时在她身边一样,所不同的是凝视着女儿,嘴里的话总秃噜不出。水也凉了,小枝猛一回头,厉眼望着她。

  李无香移开了目光,小声、微颤道:“枝,你怕吗?”

  小枝摇了摇头,秀发甩得水哗哗响,激出囤外。从桶里出来,推开她伸来的手,湿漉漉、淋沥沥的穿上了轩子买的粉红旗袍,摇摆了一下身段,拈了一下裉,扽了一下腰围。

  李无香道:“小枝,你还要说啥吗?说啥娘都允了你。”

  她投来了诚恳地目光,想问他真有爷老吗?可没说出来,向外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满腔愧疚道:“以后对畏子哥好点。”

  “唉!”李无香别过脸去,拭拭眼睛。之后大步向小枝追去,却没有出门坎,扶住门框,引颈踮足,无不悲伤恸情。

  “别吵了!”沈之豹大喝一声,迎上走出来的小枝,不吝对新娘子称赞,不由态度优雅,语气不无雅正。走到门坎,对李无香道:“李掌柜的,新娘子可以上轿了吗?”见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大声嘶喊:“上、轿……”

  小枝抬头望向梦寐以求的花轿,却停下了脚步。花轿油漆锃亮,轿上红花与天上的太阳相耀,彩绸飘飘,幔艳艳。她向四周张望着,走到一堆薯藤旁,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戴在头上,然后轻快捷速走向轿子。

  李无香掩面大步向里面而去。

  “李掌柜的,请慢走,我保证把新娘子安全送到洞房里去。”沈之豹转过了身,手一挥,“起轿。”

  “潘小枝,拿命来……”吴畏从墙根奔出,举着一把大砍刀,一阵旋风般向轿子而来。

  小枝从轿幔里伸出头来,迎着雪白的刀刃。刀一撇,划空而去,吴畏被气势所卷,扑翻了轿子。

  “哪来的疯狗?”沈之豹接过轿杠向他搒去。之而几条杆子向他打去。

  小枝的目光追着飞去、没沾血的刀,泪流满面,之而义无所顾、一头扎进了轿。接着乐班子又奏响了。小枝摇摇晃晃的,眼睛透过窄窄、闪闪的窗幔向连绵梅林之山脉望去,恍惚一群白鹭回来了,正缀着梅林迎风扇舞。想起小月教的一首歌,就哼唱了起来,越唱越有兴趣。

  沈之豹合掌几拍,轿外就安静了。听着新娘子清晰又激昂的歌声,他摇着大脑袋,道:“我可服了你母女了。”他转即大喊道:“都给我卖力些,回去钱太太有重赏!”

  一行人喧喧嚷嚷,扭扭晃晃,像在耍傩驱鬼。锣鼓喧天,唢呐弦管齐鸣,盖过了歌声,送过一个个坡,迎过一道道坎,向山外走去。在一年最热的月份里,小枝离开了潘家,踏上了去县上的未知征途、命运。

  李无香对在县上开庄号筹谋已久、也细致,小月就是因此而买进潘家的;带着礼物卑躬屈膝求人,不如攀上高枝容易得多,可阴差阳错把女儿送出了山外。开弓没有回头箭,潘家内部都千方百计阻挠,李无香怎不担心以后还有难料之事?至少认为现在能压住沈之豹了。

  李无香草草、速速把女儿打发出山,山里人袖手旁观的议论就不说了,潘家内部反应最迟钝的亦不禁发出小枝是不是她亲生女儿的疑问?最敏慧的暗中有所行动了。李无香却实没有制止要一心出山的小枝,难道母女关系真建立在隔肚隔肠的基础上?若是亲母女,打少女时代走过来的李无香,真的就不在意还处叛逆期女儿的感情、婚姻融洽这类人生最可求可得的?难道以前的李无香受过这方面的心灵创伤,把这些看得淡之若水、飘之若云?若是这样,她活在这个世上准不定只有“利”字当头了?若是这样,她送女儿出山就是去淘金了?若是这样,她母女能如愿吗?

  当然若不仅仅为婚媾,那么她有没有可能被蒙避、甚至套路了呢?

  再回头来说小枝。沈之豹还没到县城就把乐班子给打发走了。到县城钱家人(被指使的)把小枝叫出了轿,给领走了。沈之豹哪愿意断了这条财路?忙悄然地跟上去了,可在一小巷里被俩人高马大的汉子给截住了,唯有懊恼地回山里。

  而小枝蒙着红盖头被人领着,七拐八绕后,才走进一栋背坡临河、飞甍翘檐、破旧的楼里。小枝在身边没步声时就掀开了盖头,身处一间小房里。狭窄得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余下的空间只能俩人转身调头了。床上用品倒是新的,枕头上同样绣着两只戏水鸳鸯……除此之外,房里连个大红喜字都没有。小枝知道这就是以后在县上的容身之所,但肯定不是钱家。倒知道这是楼上,因为蹬过梯;不明上面是否还有层间,因为关着门。窗外就是峭山,没有树荫逼仄,所以还有光线射进屋里来。但就山与窗之近,光线亦只是暂时涉足。现在正是长夏,若是短冬,也许这窗难纳光。

  小枝正对所处揣测时,进来一个瘦小女人,端着一盆水,道:“太太,我叫全凤,是服侍你的,有啥事你尽管吩咐。先洗洗脸,呆会要吃饭了。”她瞥了几眼,匆匆走了。

  透过门,小枝得以看清外面没有面积、只有蹬梯,也就是说她处在阁楼里。

  很快,全凤端来了饭菜,换走了一盆水。桌上两只碗,一碗大白米饭和一碗辣子肉片。辣子红,肉片白,一目了然。小枝守着两碗渐渐冷去,一动不动,望着窗台上的阳光,又飞进一只红色的蜻蜓。

  不知什么时候把蜻蜓给迷失了,窗上的阳光也收走了足迹。又守了两倍长的时间,窗外也灰蒙蒙了。

  全凤又端来了饭菜,招呼一声,换去了冷的。

  小枝很久都无所用心、施眼,不由望着桌上的饭菜。还是一碗大白米饭和辣椒肉片,所不同的是菜用碟子盛着。碗和碟当然不同了,在山里,在潘家,碟子只在三节或宴贵宾时才用,盛的都是干菜腊味,像沈之豹那样的人……小枝没能展开思绪,因为全凤进来了。她掌来一根大红烛,把还没冷却的饭菜撤走了。天黑下后,她又提来一桶水,道:“太太,该洗洗了,看你一身汗的。”不久,全凤又把水给提走了,转手把门给关上了。

  她下梯步子刚停止时,一男人粗重道:“凤嫂,太太吃饭了吗?”

  “太太吃了。我一切都服侍好了,就等你来了。”

  “好!这是你的赏钱。你可以去歇息了。”

  “谢过了!祝你早日抱上大胖小子。”

  接着传来噔噔声。小枝从没听见过这么重的上楼声,甚至感觉到楼也在颤,移过了麻木的身子,抬起了头。别以为进来了人,不,没有,但她感到人就在外面。

  一个时辰后,门吱地一响,小枝心里被搅了一样,死盯着那门:一个戴眼镜的读书先生,梳着中分头发,别样的制服装,还有俊朗的外表……这样的形像在小枝心里生了根,如果某天遇见这样一个人、并且这人不是轩子时,就不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这是心里无限的崇拜,更是迷失自我的追求和希望……

  小枝知道如果不走出那山里就永远沒有希望,于是勇敢地坐着花轿、唱着歌儿来了。一次次提升心情后,可看见的真是一位五短三粗、两鬓斑白、鱼鳔眼睑、脸上满是橫肉的糟老头子,这一刻她清醒地知道再也不能体面地回山里了,于是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

  进来的正是钱太仓,瞅了她两眼,之后快步走上去,放下蚊帐,拿起扇子糊乱地扇了几下,又急急地脱去了衣物。在他凑下头时,小枝却睁开了眼,看见了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钱太仓恼羞成怒,嗞地一声,撕破了她的衣服,一口就咬住了她的胸,瞵视的双眼见她脸上没抽搐一下,口中一次次加大力度,直到她哼叫了起来。

  他爬起来了,穿上了大白裤衩,又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蚊子,要上床时把她抛进了铺内,吹灭了红烛,不久就发出了均匀地呼噜声。

  小枝微微动了一下,抚了一把脸,奇怪的是没有一颗眼泪,转而摸着咬噬过的地方,好像能摸出一棱棱牙印,手上湿漉漉、黏乎乎的,就是李无香和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父亲的血。默默地叨念着: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血?……不知多久,咬噬过的地上有引挹而出的感觉,上面啜着几只蚊子,她却没有惊扰它们,因为想起小月说的公蚊子就不打了。

  小枝双眼望在窗楣上,直到太阳照在上面。门又响了,全凤端来水走了过来,眼睛盯着地面,轻唤道:“太太,洗脸了,呆会要吃饭了。”

  小枝穿好衣服,揸着一双鲜红的手慢慢地伸向盆里,挨着水面被咬了一般,刺棱地抽了回来,转而望着水里一个自个的、模糊的影子出神。

  全凤端来了饭菜,撤,不,夺走了一盆水。小枝放眼望去,还是一碗大白米饭,菜一如辣椒肉片,但颜色比昨个的浑浊多了。饭菜还没有凉,门又响了,进来的不是全凤,而是沈家兄妹。小枝一臂把饭菜扫进床下,十万火急地呼叫道:“全凤,你死哪去了……”

  全凤老远应着,噔噔响过后,就出现在房里。也是见事圆通的人,愣了一下,就毕恭毕敬道:“姑娘,你有啥吩咐的?”

  小枝一冲而起,斥喝道:“你叫我啥?你要掌打不成?我昨个说的规矩都忘了?从没见过你这样没灵性的,脸整天憋得跟老帮子般,又丧气又晦气。我说过要换一个端相又灵性的,咋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咋叫你伺候我的,连称呼都记不住……”

  全凤忙改口道:“哦,少奶奶……”

  小枝抓起筷子向全凤戳去,冲道:“老爷姓钱,以后叫我钱太太,听见了吗?榆木脑子,不知道要教多少遍。”

  全凤毫不躲避她又戳来的筷子,躬着身连连应是。

  小枝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瞟向沈家兄妹,道:“这是打哪撞来的呀?一点教养也没有,没看见我刚起床吗?”她转向全凤,叫道:“真真是没有一点规矩,不知道我昨个伺候老爷一夜没睡吗?”她摊开仍殷红的一个掌,道:“你们看看,这一夜消停过吗?”

  全凤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道:“我知道,老爷临走时还交代过,不要打扰了太太休息。”

  小枝的泪泄得更快了,把筷子抛在沈家兄妹面前,道:“那这俩位你认识吗?不是钱家的小姐和少爷吧?那得叫我姨娘了。”

  全凤一边和蔼应附,一边向兄妹挤眉弄眼的,希望他们早些离开。小枝哼了一声,道:“哦,以后钱府的事得空跟我叨叨,差点弄出这般大笑话来。这俩位不是钱家的穷亲戚吧?”

  全凤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不知道,也从没见过,怕是跟钱家没什么攀缘吧?要不是走岔了?”

  沈云扽住了欲上前的沈洁,又双手揽住了她。沈洁回过头来望着他,泪在眶里饱满,同样感到进退趑趄,心召口钳。

  小枝对视着兄妹,哭道:“走岔了!也不像呀,咋一直不走?你赶赶看。哦,准是要饭的,俩位今个在府上先歇着。全凤,给他们上饭菜,都管饱,吃大白米饭,统统吃大白米饭。临了别忘了给他们每人十个铜板。钱家这么有声望、金银,马桶都是大洋熔化做的……”她走向兄妹,道:“你们认识我了吗?我是钱太太,我以后不用干活了,有吃有穿……你们这些穷要饭的,肚子饿了只管找我;在这县上,保管你们比去哪家都吃得更饱……”她手舞足蹈,嚷嚷不已,闹个不休。

  沈云把沈洁推出去,互摽着,沉重地往下迈去,却如上蹬,梯道如晃,梯板滑溜。

  小枝又嘶喊道:“全凤,又死哪里去了?多早晚了,还不上饭局,别再上大鱼大肉的,那龙筋凤肝这么热的天为啥不做?……回来,老爷昨个给我的那一对绿镯子咋不见了?你们这帮毛手毛脚的,一对镯子也看不住……”接着传来砸搒之声。

  沈家兄妹相互依偎着走出了楼里,向着温暖的太阳下走去。

  沈洁慵懒地问:“哥,她真疯了吗?”

  “没有,她只是没醒来。”

  楼上小枝被撕裂般地嚎了起来。沈洁回头望着那一栋似正摇摇欲坠的小楼,道:“哥,她好像醒了。”

  沈云拉住了欲踅回去的她,道:“你让她再醒几天!在心里她永远是追着我的那一位姑娘。等我们再回过头来,说不定她又追在我们后面了。”

  沈洁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道:“真的吗?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胆量和气度?”聆听那哭声更响亮了,像一首恢宏破夜曲,像一股汹涌冲碍潮……相信再来的时候那小楼准平静了,甚至被摧垮成废墟了。她给予楼上的人无限的力量了,因此感觉好累,近乎虚脱。

  “那我背你吧!”沈云蹲在地上,把她背起来,道:“你在背上盹盹,养养神。”

  沈洁还娇气道:“你走慢点,像蜗牛一样……”

  有志者事竟成,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没有路径闯出路径,这是强者。小枝在水深火热的小楼中,不但拒绝伸来的手,而且对手进行讨伐,无疑这不是求生之道,更不是强者之为。可以说,她在小楼的生活就是她一生的缩影。无疑,我对她的关切,是源于她不亚于小月的遭遇。小月是抱着理想美好对人对事,沈洁投入智慧热忱应世庶务,而她以后窝在潘家不向外人外事投正眼,至使我对她的了解无不片面。我想她的一生也许是抱定在小楼里失去的贞操或说对当年草率出山而怨怼悔恨。

  钱太仓,这位在县上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为了潘家的布庄出了不少力,近乎事必恭亲,因此布庄才这么快开业。李无香凭借钱太仓“这块跳板”搭上了许多生意圈里的人;这又显示她的精明之处,不在他这“棵树上吊死”,怕他漫天要价赚大头而潘家成为他吆喝的伙计。这些天以来,她不用在他手上进货,甚至可以货比三家了。商场斫轮老手的钱太仓自然明白她的胸襟,没想要潘家退出县上之意,这也是因为潘家的“贽见礼”太重了。布庄坐落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地带,李无香坐镇县上布庄一月后欣喜选择了布庄,最近又雇了俩伙计,正式挂出“梅林布庄”这块招牌。

  李无香托人给潘家带话,要六房的去县上。六房的接到传话,把手中的锄一丢,跑出水田,拔开两腿就乐不可支地直奔县上而去。

  各房的抹着被六房的抛锄头而激在脸上的水迹,对她忌恨不已,有俩房的使性子在树荫下对天喘气,现在才知道年轻好看的作用有多大,李无香准看上她一张泼辣嘴了,让她以后不受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的原始劳作之苦了。然而她们认为就是县上开满了潘家布庄,李无香也不会点名捎信要自个儿去,别的不说,就是因容貌而自惭形秽,于是一个劲地自叹命苦也别无它法了。与此同时,为七房的叫屈鸣冤。七房的比她小几岁,长得也不错,圆圆脸,两眼水汪汪的,瓷娃娃般……当然,各人眼里对女人评判标准迥异,自然能品出不同的好看,况且她们都在气头上,都说七房的比她好看一倍……百倍。

  在大房的也称赞后,七房的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四房的最自卑长相,心里更不平衡,叫道:“谁骗你?我昨个亲耳听见老六说你长得好看呢?”

  七房的就着身下一洼泛黄、浑浊的水照了照,挤着颏上一颗疙瘩,听着不绝的赞美,哼哼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家见她这样,心里也有过意不去的。二房的就道:“你也不用着急,说不定明个李无香就把你叫到县上去了。”

  七房的叫道:“我才不稀罕去呢!”

  她们又哑口无言了,心里多憋闷呀!对她恭维了半天,她冷不丁地放个“屁”熏人,这有多气人呀!总得有个说法吧?七房的说:“不为啥,县上不好。”

  她们再无心情撩逗了,拿起家什,默默干着活、淌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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